玄奘走了之後,李北玄終於又過上了安生日子。
高蔚生推行的新政,在安西已經初見成效。
新政推行滿一個月之後,高蔚生來向李北玄做了一個月度報告。
哦對了,月報、旬報這種惡毒的玩意兒,也是李北玄教的。
高蔚生原本是捏著鼻子,照搬的京中那套“季考”製度。
所謂“季考”,顧名思義,是以春、夏、秋、冬四季為斷,每四個月彙總一次地方政務。
按武朝祖製,州縣官必須將本地田賦收支、訟獄輕重、教化興廢三端一一上報。
隨後再由戶部、吏部統一甄審,再交中書門下議定獎懲。
若有一項拖延,輕則降祿停俸,重則罷官免職。
這套製度在紙麵上極為嚴整。
條目清晰,時限分明。
仿佛隻要按表操課、如期如實填報,就能天下太平、政務清明。
但凡事一旦成了製度,人就會鑽空子。
這……誰也沒辦法。
高蔚生年輕時在京中做過幾年主事,對這事門兒清。
那時候他每到季考前,就得連夜加班替他老爹啊、老嶽丈啊,還有上司潤色文書。
不是實報實銷,而是斟酌措辭、調和語氣、壓低失誤、突出成績。
譬如一樁人命官司,若還沒判下來。
那就寫成案情複雜,調證周詳。
賦稅少收了三成?
那就說是旱災致歉,鄉民艱辛。
教化不彰?
那就更好辦了。
直接在報告裡塞幾首私塾學生寫的詩,再寫兩句童蒙向學、夜不閉戶。
如此一來,哪怕底下民怨沸騰,紙麵上也是風調雨順、教化日新。
就算真有什麼不得不報的壞事兒,那也跟咱沒關係。
春秋筆法嘛!
所以久而久之,季考就成了寫給上頭看的。
三司九寺也都知道,所謂的政績,不過就是比爛。
你爛三分,我爛兩分。
你治下一年死了三千人,哎~!我就死了兩千七,那我妥妥就是先進模範啊!
於是人人都在文書上比“姿勢標準”,實務反倒沒人管了。
李北玄也翻過高蔚生今年年初的季考舊檔。
當時有幾句話,給李北玄笑壞了。
第一句是:“去年安西豐登,秋糧增四成。”
結果李北玄當時騎馬走遍了三鎮。
發現老百姓家口袋裡淨是蟲咬糧,高蔚生怕是在夢裡豐登。
至於“訟獄皆清,僅餘二案”……
他後來也查了,一案是縣尉兒子打死人沒立案,一案嘛……嗬嗬。
就是錢福海那賤人搞出來的,那個藍田軍強搶民女案。
至於“學風大盛”就更特麼搞笑了。
他寫的居然是孔乙己!
當時的孔乙己還叫孔夫子。
白天在知府衙馬廄裡偷豆吃,晚上抽頭開骰局。
在安西人緣混的怪好,還在高蔚生那兒記了個名。
於是高蔚生直接把這貨真當夫子給報上去了!
當時看到那一段的時候,李北玄直接笑著罵了一句:“你馬勒戈壁的還怪會寫。”
而高蔚生刷拉一下就流汗了。
不過李北玄也沒怪他,直接給他扔了一本……《基層政務標準化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