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這工程實在是太浩大了。
玄奘那本《安西亡士遺聞錄》上的名字,還沒記到第一百個,長安的使者已經來了。
那日清晨,陵園之下,微風拂過石碑上的苔痕。
玄奘蹲在碑前,懷中擱著那本逐漸成型的冊子。
一邊翻看前日記錄的筆記,一邊低聲詢問著坐在碑邊的一位老婦人。
“馬施主年輕時最愛吃杏?”
玄奘溫聲問道。
老婦人滿臉皺紋,抬手拭去眼角淚痕,聲音低低的:“是啊,他家後院有一棵老杏樹,春天開花最早,夏天結果最多。他小時候就愛爬上去偷摘青杏,酸得齜牙咧嘴,還說好吃得很。”
玄奘點點頭,將這一句輕輕寫入冊頁下方。
“常嗜青杏,笑言初味最真。”
筆鋒清潤無華,卻在字裡行間中,生出一絲少年頑皮的氣息。
他放下筆,抬頭對老婦人合十一禮:“多謝婆婆。此句我記下了,他在此處,會有人記得。”
“哎!那就好!”
老婦人喉頭哽咽了一聲。
轉過頭,望著碑上那一排排石刻的名字,喃喃道:“他爹娘去得早,家裡沒人照應,都是東家一口飯,西家一口飯長大的。”
“去年,咱們鄰裡鄰居的,還說商量著給小馬娶個媳婦,但誰知道那幫遭瘟的胡人,就這麼……唉,他才十五呢。”
玄奘沉默片刻,正欲再問,忽聽身後有人輕咳一聲。
回頭望去,是都護府的小吏。
此時,那小吏正滿臉為難地站在小道儘頭,遠遠衝玄奘拱了拱手。
玄奘收起冊子,走過去。
還未發問,便聽那小吏道:“法師,李都護請您今晚回府一敘。說是長安的使者已至,明日啟程回京,請您做好準備。”
玄奘怔了一下。
“這麼快?”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安西亡士遺聞錄》。
冊子尚薄,名字尚少,空頁卻還多得是。
風又拂來,卷起書頁一角,輕輕打在他手背上。
那一刻,玄奘的神情中有一絲無奈。
但並未爭辯什麼。
隻是再次回身,對老婦人恭敬一禮:“老菩薩,貧僧要回去了。這些話,我都記下了。”
老婦人拭了拭眼角,點了點頭,又低下頭繼續拂去碑上的塵土。
而當日下午,玄奘便帶著兩卷未完的冊子,來到知府衙。
《安西亡士遺聞錄》不能就此停筆。
可玄奘也明白,這工程浩繁,遠不是一人一月之功所能完成。
李北玄雖有心襄助,卻也脫不開身。
畢竟長安的詔令已下,他明日同樣需啟程返京。
前途未卜,實難再兼顧此事。
而玄奘自己,初到安西,不過數月時光。
寺中僧眾尚未識遍,城中人情更是生分。
真要托付此事,也無合適人選。
思來想去,隻得將目光投向高蔚生。
這位知府大人素來穩重,且為人嚴謹。
雖常被百姓言其鐵麵無私,但若論安西之中誰最能善終此事,非他莫屬。
至少,他不會草率敷衍,不會輕慢遺名。
彼時,高蔚生正在廳中批文。
李北玄弄出來的報表格式實在好用。
不僅提高了效率,還使許多本難以察覺的漏洞浮出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