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失烈慢慢抬起頭,定定地看了李北玄一眼。
那雙曆經沙場、總是冷厲剛硬的眼睛,這一刻卻柔和了幾分。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露出一點笑。
“謝就不必了。如果你是自己心裡過意不去,來給我敬杯,那我認了。”
“但如果……”
執失烈拖了個長音,隨後抬起眼,認真地看著李北玄:“但如果你是替長樂公主謝我的,那……讓她當麵來。”
李北玄沒接話,隻盯著他看。
而執失烈把酒盞往桌上一放,發出輕響。
繼續一字一頓道:“說實話,我做這一切,不是為了長樂公主的地位,前程……這跟我沒關係,我做這些,隻是想讓我女兒,能在你家裡過得輕鬆點。”
執失烈心裡其實很明白。
執失雅進李家,注定隻能是個側妻。
往後在那個府裡,是福是禍,多半就看旁人一句話。
但她是他一手帶大的女兒。
哪怕隻是一點希望,他也不會放著不管。
既然擋不住她嫁入李家,那就得替她鋪條路。
隻要他還能動,就不能讓她被踩一輩子。
隻要他還能動,就得讓旁人,尤其是李北玄未來的正妻贏麗質,欠她一個情。
他想得很清楚。
贏麗質若真有一日登基,成了女帝,那也不是隻認皇權不認人情的性子。
到時候她若記得執失家有恩,自然不會虧待執失雅。
這一筆賬,遲早要還的。
想到這兒,執失烈嘴角一勾,露出一點得意的笑意。
“你老子我聰明不?”
他語氣裡帶著幾分得意,又像是舒了一口氣似的,用筷子頭在李北玄腦門上輕輕敲了一下。
“這一石二鳥的計,我可琢磨了好久。”
“尋常人隻會看到我弑殺降兵,說我草菅人命、汙了軍威,覺得我就是個血性犯渾的老東西,犯了事,活該被收拾。”
“再聰明一點的人,會看出我這是想平穩落地。”
“功高震主,見好就收,主動卸甲,換個罵名活下去。這種人多半會說我懂進退、知進退。”
“但……”
執失烈說到這裡,語氣一頓。
嘴角微微一勾,目光重新落在李北玄臉上,“再深一層的算盤,能看出來的,可就不多了。”
執失烈知道,自己這次屠降,不光是為了讓朝中大臣彈劾,更是為了讓贏世民看到他罪無可赦的證據。
給贏世民一個堂而皇之的台階,好讓贏世民順理成章地下旨貶他。
而更深一層,是為了借這樁惡名,給贏麗質放放血。
斬斷外界對她權勢膨脹的質疑。
讓她還能繼續安安穩穩地待在儲位後方,不至於被當成異動的苗頭鏟除。
更重要的是,這層恩情,將來會牢牢係在執失雅身上。
執失烈搖了搖頭,歎氣一聲,又笑了笑。
那笑裡有點自嘲,有點寬慰,也有點驕傲。
“我這人啊,向來挾恩圖報,做了好事,不說出來渾身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