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高治想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遲疑。
“李兄,如今潞川受災頗重,許多百姓早已外逃、流散,城中空屋數以百計,許多坊間門戶閉鎖、宅院荒棄,連縣署附近,都已有十餘間老屋空著。”
“既如此,何不就近安排流民入住空宅?好歹能擋風避雪,比草棚帳篷強上百倍。”
“再者,城裡井水糧灶皆在,守備也相對集中,若真出了亂子,也便於調度管控。”
“你這法子,說是謹慎也好,說是規範也罷……可本王覺得,未免太過周章。”
“耗人耗力不說,還要設溝渠、支草棚、分崗位、抽人巡查,一旦人手調不開,又該如何應對?”
“更彆說,如今流民最怕的,便是被拒之門外。你若在城外設營,名義雖是安置,可在他們眼裡,怕隻會當成驅逐。”
“萬一引起誤會,反添禍亂。”
說到這裡,贏高治看向李北玄。
語氣中雖仍帶著克製,但分明藏了幾分擔憂:“李兄,眼下是救人要緊的當口,何苦繞這等彎子?”
而周德昌聽到這番話,也忍不住頻頻點頭。
他雖不敢明說,但心裡其實也有些同感。
現在這世道,誰都難過。
誰家屋子不漏幾口風?誰家灶上不冷幾頓飯?
難得有人從外頭逃難投奔親戚,若連城門都不讓進,豈不是攔了人命?
看著二人眼巴巴看著自己的樣子,李北玄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道:“你看,我都說了,讓你們先彆急,我話還沒說完呢,怎麼老打岔?!”
聞言,周德昌和贏高治同時清了清嗓子,表情有些尷尬。
而李北玄挨個瞪了他們一眼,尤其是贏高治……
畢竟如果隻是安排周德昌乾活兒,他完全沒必要說得這麼細,直接命令他乾活兒就行了。
管他理解不理解,接受不接受的。
可贏高治這貨就不一樣了。
好奇心重,身份高也就罷了,最主要的是,李北玄跟他其實不是很熟。
雖然平時插科打諢,也能說上幾句玩笑話。
但本質上他倆其實就是臨時組隊的關係,連朋友都算不上。
換成贏世民,哪怕皇帝老兒身份再高,李北玄要是懶得說,也能直接一句“以你的智商我很難跟你解釋”,就把他給打發掉了。
但要是對著贏高治這麼說,那……就有點不合時宜了。
於是李北玄隻好無奈的歎了口氣,掰開了揉碎的跟倆人說清楚。
“我要周縣尉這麼做,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查流民來路。”
“流民隻是一個統稱,但這些人哪裡來的,怎麼來的,是不是災民,是不是本地的……”
“說句難聽的,是不是彆處混進來的、帶著目的來的,我們都不清楚。”
“而流民入城,看似方便、合理、仁善,但問題在於,你根本不知道這些流民,究竟是誰。”
“他們是逃難的百姓?是被迫的佃戶?是餓急了的盜賊?是亡命的亂兵?還是彆家勢力安插進來的耳目?”
“一旦放他們入城,藏進坊裡、擠進巷裡,明天你還想找他們問一聲你家是哪的、你是不是生病、你有沒有打算點火燒廟……上哪兒找去?”
兩人聞言,頓時恍然大悟。
周德昌猛地一拍大腿,臉上露出又羞又悔的神情:“伯爺高見!下官一時愚鈍,竟未曾想過此節!”
而贏高治則緩緩點頭,眼中也多了幾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