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是殘酷的。
富戶們能成富戶,從來就不是靠良心。
他們手裡藏糧,是用命在守著命根子。
這時候上門去借,不管說得多麼冠冕堂皇、流程多麼齊備,隻要他們不想給,就算欽差也得空手而歸。
因為對他們來說,這不是借糧,是讓他們餓死。
可問題在於,就算贏高治明白這一點,他也無法完全支持李北玄的主張。
李北玄想用強,想劫富濟貧,他能聽出來。
但不行。
贏高治沉默良久,眉頭皺得緊如麻繩。
最後才低聲說道:“李兄,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麼。我也清楚,那些富戶是絕對不會輕易出糧的。”
“可我們不能強來。”
這句話,他說得緩慢而鄭重,甚至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羞恥。
因為這不是理想化的大道理,而是政治上的底線。
賑災可以是手段,但不能成為對地方豪強動刀的借口。
哪怕再饑餓、再逼仄、再危機四伏,隻要他們身份是“朝廷欽差”,就必須遵守章法、講究體統。
李北玄可以打人、殺人,甚至暗中清除刺頭,但他不能明目張膽地帶兵衝進富戶的糧倉裡抄家搶粟。
因為一旦這麼做了,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那不是賑災,是搶糧,是暴民,是亂政。
朝廷借李北玄和贏高治的手,是為了“平民心、穩民情、保民命”。
而不是為了激起地方豪強的恐懼與反彈。
一旦他們動手,哪怕是以借為名,也極可能激起更大的隱患。
首先,是官場抵製。
地方官不可能配合他們強借,那樣他們會被視為“劫民”,而非“撫民”。
其次,是世家豪族的暗流。
潞川雖小,但富戶之間盤根錯節,背後不是沒有靠山。
他們往往與鄰縣、州府、乃至京中世家聯絡緊密,真動了誰,牽一發而動全身。
再者,風聲一旦傳開,朝廷內外必然震蕩。
欽差強征民糧,這種事即便做得成,也做不得。
哪怕事後真的救了數萬災民,哪怕百姓感恩戴德,隻要有人想拿這個話題做文章,他們這次的賑災,就會變成打著賑災旗號的豪奪暴行。
而那樣,朝廷就不會再是他們的後盾,而會是第一個拔刀清算他們的對手。
這,就是不能動手的真正原因。
不隻是道義、不是臉麵、不是仁慈,而是政治。
政治裡,沒有對錯,隻有後果。
而一旦他們跨過那條線,無論初衷多麼正義,都不再是“欽差”,而是“造反”。
贏高治看著李北玄的眼神,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壓抑。
甚至,還帶了絲絲縷縷的歉意。
而這歉意,不僅僅是對李北玄,更是對而今受苦的萬千百姓。
贏高治是上位者。
他再怎麼心懷百姓,再怎麼良心未泯,但世道就是如此。
朝廷再怎麼忌憚、打壓門閥氏族,但盤根錯節的門閥,依舊是朝廷的大半個基本盤。
不管於公於私,贏高治都絕對不會公然得罪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