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潞川立“賑災錄”,明日洛陽或立“讓田榜”,後日江南也可興“善惡圖”。
一旦逼捐變成勸捐的慣例,道義之名淪為權術之實,則天下士紳人人自危,地方秩序亦將劇烈動蕩。
他們可能不會當即反叛,但一定會退縮。
會削弱對朝廷的配合。
會以更隱秘的方式對抗統治。
“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氏族之患,古來有之,卻無從斷絕。此事,著實讓朕很是為難啊。”
良久後,贏世民幽幽歎道。
說的理直氣壯,說的正氣凜然,聽得三閣老齊齊抽了一下嘴角。
你丫還憂上氏族了,你們老贏家不就是氏族上來的嗎?
當了幾年皇帝,連屁股擱哪兒都忘了?
不過這話,三閣老可以想,卻不能說。
隻能齊齊拱手,說陛下你說的實在是太對了,太好了,太特麼正確了。
但問題現在又來了。
搞還是不搞?
要是搞得話,結果都擺在明麵上了。
要是不搞,結果也在明麵上。
晉陽大災,流言四起,本就是朝中憂思之一。
尤其是晉地這場雪災爆發之初,便已有天譴之說悄然傳布於市井之間。
有人言之鑿鑿,說此災非天災,而是“國之不正,君位不穩”的象征。
說天有異象,地無豐年,此皆人主德不配位之兆。
初聽之下,不過是坊間流言,甚至帶著幾分無稽笑料。
可流言這東西,愈是荒誕,愈能深入人心。
而在饑寒交迫的百姓口中,所有的因果都變得簡單粗暴。
“吃不上飯,是因為朝廷無能。”
“官不下鄉,是因為聖人昏庸。”
“賑不濟民,是因為皇位得之不正。”
玄武門之變雖已過十餘載,可當年的那一刀,至今仍是天下士族與名儒眼中的汙點。
一旦民間再起訛言,就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借機推波助瀾,最終激發為“人禍”。
贏世民當然知道,這背後不是百姓自己能編出的話。
十有八九,是有讀書人,是有士林中人,是有某些家族在推動。
這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一旦民間的天災敘事,和士林的政治批評敘事相互融合,就會形成一種非常隱秘、但極具傳播力的正統性懷疑。
“為什麼我們會餓死?”
“因為聖人不正。”
“為什麼朝廷不能救我們?”
“因為王朝失德。”
這種敘事,一旦形成,彆說贏高治賑不賑災,哪怕把贏世民親自拉下去親賑,也未必扭得轉輿情。
更要命的是,百姓饑寒則逃,百姓逃則地荒,地荒則賦稅不足,賦稅不足則軍供斷裂,軍供斷裂則邊防動蕩……
這是連環的因果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