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玄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瞬,仿佛在斟酌措辭。
過了片刻,他才開口,輕聲道:“因為從昨日起,已有百姓開始逃荒了。”
贏高治猛然抬頭,臉色頓變:“你說什麼?”
“逃荒。”
李北玄點頭,語氣平靜得可怕:“西郊的粥棚旁,有五戶人連夜收拾細軟,偷偷往潞川方向去了。早上又有兩個米行夥計不見了蹤影,後麵查了才知道,是帶著一家老小走的。”
“再加上南城那邊,昨夜有幾個燒炭的窯戶,一大早就把孩子送走了。”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這些人不是瘋了,也不是聽了一句謠言就跑。他們是聽了三十句、五十句,一百句……聽到街頭巷尾,連乞丐都開始說這城要亂之後,才決定跑路的。”
“他們也許什麼都不懂,但他們知道一個道理,真亂了,早走的才活得久。”
聞言,贏高治喉頭動了動。
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而李北玄接著道,“百姓的信心,是一座城最後的底線。”
“你記得高熲治水的那年吧?災沒多大,民先慌,最後全城自亂,半個月不到,洛陽就空了三成。”
“而五天,是晉陽的極限。再往後,就連我也無法想象,局麵會變成什麼樣子了。”
聽到這裡,贏高治終於徹底明白了。
對麵那些人為什麼急,他懂了。
他們耽誤不起春耕,他們的大義也拖不住十萬人不動。
可他們不敢直接起事,隻能設局、逼宮,靠傳言瓦解朝廷的信譽,逼李北玄和他動手。
可他們也沒料到,李北玄比他們更狠,死活不動手。
於是雙方就這麼僵著。
一邊是山上的十萬人在等命令,眼看糧快吃完。
一邊是城中百姓在等希望,眼看米快斷炊。
現在不是誰沉得住氣的問題了。
誰先撐不住,誰就輸了。
贏高治腦袋裡飛快轉著,許久才抬起頭,一字一頓地問:“所以?你要激我去找李烈調兵?不是為了真打麻穀嶺?是為了給他們製造一個動手的跡象?”
“對。”
李北玄點了點頭:“既然他們要逼我們動手,那我們就動給他看。”
“隻要他們信了,他們就會慌。”
“他們慌,就會搶先一步把籌碼押出來。”
“那時候,我們才真正有機會看清他們的底。”
贏高治:“……”
此時的贏高治,心情很複雜。
一方麵,他確實佩服李北玄一步三算的能力。
但另一方麵,他又有些無語。
“李兄,你不怕真打起來啊?萬一李烈真答應……”
然而贏高治還沒說完,就見李北玄笑了:“殿下,你當李烈跟你一樣是棒槌啊?”
贏高治:“6。”
而李北玄聳了聳肩,笑嗬嗬的說:“李烈不是傻子。兩萬人打十萬人?他就算是瘋了,都乾不出來這事兒。”
“我敢保證,哪怕你用欽差的身份、皇子的名義下令,他也絕不會鳥你半分。”
“頂多敷衍你幾句,然後找個借口,說兵馬未整、調令未批,或者乾脆上個折子請示朝廷,再耗你三五天。”
“哪怕你真去催,他也隻會陪你喝茶、跟你下棋,絕不會真拉兵出城。”
說到這,李北玄攤了攤手,語氣輕鬆:“所以你放心,我要的不是結果。我根本就不指望你真把兵調出去。”
“我要的,隻是這個行為。”
他往案上一點,意味深長地道:“你一動,這個消息就一定會傳出去。你信不信,不出一個時辰,麻穀嶺那邊就能知道你在調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