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雖好,但風裡仍帶著幾分冷意。
李北玄不欲再讓明達繼續在禦花園裡吹風,於是牽著她的手,一路穿過回廊,回到離禦花園最近的一座暖閣。
回到殿中,內侍早已奉上炭爐、溫茶與幾樣點心。
殿中不大,卻極雅致。
窗下設有暖榻,小幾上鋪著軟墊。
李北玄隨手取了個小圓墩放在榻側,自然而然地坐下,把外袍攏了攏,側身看著坐在對麵的贏明達。
而小姑娘則脫了鬥篷,換了件更輕軟的夾襖。
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小手放在膝頭,不動也不亂。
李北玄見狀,忍不住笑了笑:“我說,明達,你坐得這麼端,你這不是聽故事,是聽政啊?”
贏明達聞言,抬眼認真反駁:“人和哥哥要講的事,是百姓之事。百姓之事,自不能當兒戲。”
李北玄:“……”
“好,好好好,你說得很有道理。”
李北玄搖搖頭,重新又把一路的經曆,慢慢講了出來。
他本來是想講的簡單一些,畢竟明達隻有六歲,一些權謀,權衡,亦或者是比較殘酷的地方,贏明達不一定能聽懂,也不一定能接受。
但他隻是開了一個頭,便見小姑娘蹙了蹙眉,有些不滿道:“人和哥哥,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明達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絲與她年紀極不相稱的篤定。
李北玄聞言,頓時愣了一下。
隨後乾笑著解釋道:“……我這不是怕你聽不懂嘛。”
再者說,給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認認真真的講朝政,李北玄總感覺這特麼……好奇怪啊!
李北玄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瞬。
而贏明達見狀,微微抿唇。
淡聲道:“若我真聽不懂,便再問一遍。可若你連講都不肯講,那我又如何知曉?”
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不屬於孩子的沉靜,“父皇常說,明達雖然年幼,但總有一日要知道世道冷暖。既然早晚要知道,何妨從現在開始?”
李北玄張了張嘴,本想笑著搪塞過去。
可對上那雙平靜得出奇的眼眸,心頭忽地一軟。
隻好歎了口氣,苦笑著搖搖頭:“好吧,算你厲害。”
隨後,李北玄便從善如流。
換了一種更直接,卻不刻意美化的口吻,把一路經曆真正的曲折與暗流,細細講了下去。
從年初的出發講起。
講到弘農如何雪深尺餘,百姓饑饉,他和贏高治如何調撥倉糧、收容流民。
講到潞川如何借一場夜宴,讓士紳們爭著獻糧。
講到路上那場天寒地凍的夜行,講到麻穀嶺上十萬流民,講到崔家如何暗中布局、鄭氏如何從中牽線。
他並不刻意拔高或渲染,隻是淡淡敘來。
然而說到關鍵處時,贏明達那雙眼睛微微亮起,靜靜聽著,不插話。
偶爾她輕輕問一句:“那時,崔家為何不直接……”
她的問題刁鑽,卻直指要害。
李北玄一愣,隨即笑著點頭,耐心解釋。
而當李北玄講到潞川那場士紳困局時,贏明達忽然若有所思。
皺了皺眉,隨後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李北玄,讚道:“他們肯出糧,是因為你讓他們相信,不出糧的後果更重……人和哥哥,你對人心的揣度,已然堪稱登峰造極!”
那語氣裡帶著稚嫩,卻又透著一絲大人般的洞察。
李北玄聞言,忍不住挑了挑眉,笑道:“明達,你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人和哥哥不必自謙。”
贏明達搖了搖頭,隨後眼巴巴的看著李北玄:“然後呢?”
“然後……”
李北玄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
隨後,又講到麻穀嶺上的十萬流民如何發現,如何驅散,如何安撫。
贏明達認真聽完,隨後眉心輕蹙,輕聲道:“若是我,或許會先立號簿,明列田地,使百姓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