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前十八年,贏高治甚至還有些懷念。
因為那時候,他其實是有衝勁兒的。
那時候,他心裡裝的,全都是“怎麼翻身,怎麼出頭”。
甚至可以說是野心勃勃。
畢竟,那些年,他活得像個小透明。
兩個哥哥一左一右壓著他。
朝堂沒有他的位子,軍中沒有他的威名。
連父皇偶爾看他一眼,都像是施舍。
可那時候的贏高治並不焦躁,甚至覺得,未來對他並不算殘酷。
因為他的父皇,是個雄才大略的君主。
開疆拓土,整頓朝綱,勵精圖治。
贏世民幾乎以一己之力,將武朝推向了巔峰。
所以小時候的贏高治,常常在心底想。
像他父皇這樣開創大業的帝王,最需要的接班人,絕非同樣銳意開拓的下一個開疆者,而是一個懂得收斂鋒芒、善於守成的穩妥之君。
畢竟曆史上早有先例。
漢高祖劉邦橫掃天下,但繼任者是懂得守成的漢惠帝與呂後。
隋文帝開基立業,隋煬帝卻一味窮兵黷武,直接把江山玩到崩潰。
由此可見,前輩一生戎馬,後繼若不能守成,帝國亦要動蕩。
所以贏高治一直堅信,比起那位暴虐無度的太子大哥,和那個浮誇淺躁的魏王二哥,他才是最聰明的,也是最適合的。
贏世民最終還是會選擇他的。
而他要做的,不過是等。
等兩個哥哥鬥個你死我活,等局勢自然傾斜,等那座位子空出來。
他相信,自己終會走到那裡。
甚至,贏高治還曾隱隱覺得,這事簡直是天道自然而然的選擇。
否則為何給他這樣一個次序,給他這樣一個性格,給他這樣一個身份?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贏高治一直覺得自己是主角。
但局勢不知不覺就變了。
李北玄出現了。
那個人,像一塊巨石砸進湖麵,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什麼高爐煉鋼,什麼蒸汽機,什麼奇奇怪怪的水力紡機,甚至連造船和火炮,都被搞了出來。
一開始,世人皆雲其奇技淫巧。
可短短幾年,武朝的筋骨和血脈,已經和從前完全不同。
那不再是他熟悉的世界。
而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那個需要“守成”的盛世,根本還沒來。
甚至可以說,才剛剛開始。
父皇在開創疆土,李北玄在重塑基業。
而這樣一個由技術、製度和野心共同支撐的時代,需要的,絕不是一個守成之君,而是一個能以更大野心,去承接一切的君主。
一個能繼續擴張,能駕馭風暴,甚至能比父皇更敢搏命的人。
而這個人是誰?
反正不是他。
贏高治想到這裡,忍不住苦澀的笑出了聲。
過去的十八年,他總覺得自己是被埋在土裡的種子,隻要時機一到,終會破土而出,開枝散葉,結果成樹。
可如今他才明白,也許自己並不是一粒種子,而隻是被風吹來的草籽,根本不會有破土成蔭的那一日。
李北玄的名字在他心裡翻來覆去,壓得贏高治透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