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玄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他在這一刻,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低估了贏世民。
蒸汽機意味著什麼,他太清楚了。
那是一把鑰匙,一把足以開啟全新時代的鑰匙。
隻要這東西徹底推廣,生產力的提升將是幾何倍數的。
隻要放開手腳,不出幾年,便能讓長安織機晝夜不歇,布匹如山堆積。
便能讓關中鐵爐烈火通天,甲胄兵刃源源不斷。
而一旦鐵路成形,鐵軌向四麵八方延展,軍隊調動速度不再以日計,而是以時計。
到那時,天下疆域,不過就是一盤棋,勝負隻在他手中。
對一個帝王來說,這種誘惑幾乎是不可抵擋的。
李北玄當然明白,甚至能感同身受。
因為換作任何一個人,隻要腦子正常,坐在贏世民的位置上,看到這樣的前景,恐怕都會忍不住心跳加速。
哪怕壽命再有限,哪怕隻是能親眼看到三十年的盛景,那也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可偏偏,贏世民沒有被這種欲望徹底蒙蔽。
李北玄原本以為,他會像個典型的隻顧眼前的皇帝那樣,甩下一句“朕隻要此世盛景,死後洪水滔天”,然後痛快地開搞,把一切後果都留給子孫。
因為人類的宿命,大多如此。
人這一輩子,就算再長壽,壽命終歸有限。
眼睛能看到的,最多就是三十年、五十年、八十年。
幾乎沒有人會去認真考慮身後事。
所謂的百年大計,落到具體的人身上,往往都是一句空話。
李北玄心頭閃過無數前世的記憶。
他想起那些被工業汙染籠罩的城市。
每一任市長都知道,排汙口一旦開閘,河道必然寸草不生。
可為什麼依舊開?
因為任期需要gdp,需要z績。
至於十年之後河水漆黑、魚蝦絕跡,那是後任的麻煩,與他何乾。
還有那些為了一己私利挑動對立的人。
無論是性彆、族群、還是利益集團,隻要能在十年內攫取財富,哪怕讓整個社會陷入對抗,他們也在所不惜。
他們難道不知道這會帶來長遠的撕裂嗎?
他們當然知道,可他們更清楚,十年後二十年後,局勢會怎樣,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
甚至,還有戰爭。
多少人明知開戰必然帶來災難,卻依舊選擇這麼做。
因為隻要眼前能吞並土地、攫取資源,他們就能在短短數年內,成就看得見的輝煌。
至於十年後會怎樣、子孫會怎樣,那是未來人的命。
“我知道會有後果,但那跟我沒關係。”
這句話,幾乎是人類文明無數悲劇背後的底層邏輯。
而李北玄心裡,其實一直明白這一點。
所以剛才,他才會抱著一種近乎必然的心態,認為贏世民終究會走上那條路。
他會像所有帝王那樣,為了眼前的功業和榮光,把一切後果統統丟到後世。
可偏偏,贏世民卻沒有。
他咽下了那句話。
他沒有說出那句“搞,直接開搞”。
他沒有選擇像隋煬帝那樣,硬生生把百姓拖上運河,死多少算多少。
也沒有選擇像秦始皇那樣,血腥役使天下人去修長城,隻圖眼前的固若金湯。
他選擇了沉默。
選擇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