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愕然,反應過來急忙遞出手帕,前去服侍。
忽被鐵鉗手掌扣住下頜傾仰,秦姝反手遏住高歡手腕想要脫開,抬眼卻被他瞳中寒光懾住,一時僵愣無動。
“孤命不久矣......若玉壁不破,就難複一統,殺他非孤私怨,是為子惠。不是西滅便是東亡,你可知曉?”
秦姝實在不覺得自己能有這般能耐,實在不願依著高歡所想去做。
扭頭脫開高歡桎梏,立起身子緩退幾步,看著榻上高歡凝視自己攜著的那份不甘。
隻答道:“我再做不到如此,唯以王令為止。”
轉身挑簾時,回首低語道:“徐先生說了,大王不可再勞神憂心。”
高歡垂首啞笑,似是卸下一股沉壓。
出帳後,秦姝不自覺側首去瞥劉桃枝,他佇立戍位,看向她的眼神卻是躲閃,微吐一息白霧便轉過了頭。
漸閃漸爍的連營帳火,在她眼底泛起璀璨星點,黯然行步間隱入稠墨。
睡夢中高澄猛然驚醒,起身時已是冷汗透衫,燕文嫣被他動靜擾醒,跟著起身裹著氈被圍護住高澄,柔聲問道:“夫君,怎麼了?”
高澄扯下蒙眼絹紗,脫開燕文嫣,沒答一句,自顧著穿鞋裹氅,出了房門。
房外冷風凜冽刺骨,望西方高懸的銀色半月,雲霧輕掩更顯淒涼,隻覺心緒難平,從未有過,對父親的這般擔憂。
不禁喃道:“父親......”
到了後夜,高歡咳血盜汗愈盛,隻感自己如頃頹之廈,搖搖欲墜。
急招斛律金、韓軌、劉豐、陳元康、封子繪等勳貴親信入帳,開始交代部署。
帳內火光明滅動閃,聚滿了親隨,高歡也稍感安心,掌抵胸口咳了數聲,才溢出沙啞:
“玉壁久攻不下,折損七萬將士,總歸是孤的過錯,明日就為陣亡英魂,立碑起塚,而後,便由大司馬總領撤軍事宜。”
斛律金眉頭深鎖,急忙抱手:“末將領命。”
眾人各自悶聲歎氣,高歡掃過帳內一圈,看到段韶側立在斛律金身側,垂頭焦色。
緩緩說道:“孤常與孝先論兵,他曾相言需知己知彼,再作出兵,孤心急未納,若用他謀,先悉城內防絨,也不會落入如今這般境地。”
說話間,喉頭又一股血腥味湧,捂上手帕,接住的又是一片猩紅。
“大王......”所有人紛紛湧前關切。
高歡拭去嘴角血痕後,強撐繼續說道:“如今孤病勢危篤,隻怕撐不了多久......”
“大王洪福,不該說這樣的話啊!”斛律金脫口,縱然帕上血痕醒目。
高歡擺了擺手:“孤的身體,孤自己知道,如今孤欲委任孝先,鎮守鄴都,諸位以為如何?”
斛律金、韓軌等人紛紛點頭:“知臣莫若君,孝先定然不會辜負大王。”
段韶垂下頭,從來少哭的他,竟也抽泣起來。
高歡招了招手:“孝先,進來前。”
段韶快步走近,雙膝跪在高歡麵前,高歡側歪著身子,湊近段韶:
“昔日,你父親與孤共輔王室,才建此功業,如今孤病了,隻怕難以痊愈,日後,你要好好輔佐世子,完成大業。”
段韶泣不成聲,俯身跪地:“孝先誓死效忠大王,效忠世子。”
帳內燈火徹夜通亮,陳元康匆匆出營,喚來函使:“八百裡加急,讓世子急赴軍所!”
武定四年公元546年)十一月庚子,高歡大軍悄然撤營班師返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