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善見疾趨兩步,俯身扶起高澄:“大將軍何須如此!”
“昨日高卿不過酒後之戲,朕豈會放在心上。”
轉頭對仍伏於地的崔季舒虛抬右手:“崔卿平身,隻不過朕麵前比了比拳,又未真正傷及朕身。”
言外之意,崔季舒昨日揮拳不過佯裝之態,朕這天子仍是天威難犯。
嘴角噙著淡淡笑意:“朕若連這等小事都要計較,豈不顯得器量狹隘?”
高澄斜睨了一眼崔季舒,暗怪他為何不上實拳。
轉瞬卻又堆起恭謹笑意,再向皇帝深深一揖:“陛下海量汪涵,令臣愧怍無地。”
話風一轉:“不過幸得崔侍郎從中轉圜,既叫臣澄冒犯無實,全了臣的體麵,又護得陛下聖體無恙。當真......用心良苦!”
這話直叫冒犯之罪化作護駕之功。
崔季舒被兩人架在中間,恨不能遁地而逃,卻隻能低頭盯著自己的靴尖。
高後立刻上前轉圜:“既是崔侍郎有心,護了陛下周全,就該賞!”
“來人,取百段絹綢來。”
崔季舒急急跪叩:“皇帝陛下,皇後娘娘,臣本就冒犯天顏,萬死不敢受此賞賜,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誒,崔卿不必這般推辭,都是朕的一片心意,又豈能相拒?”
崔季舒隻好轉麵望向高澄,眼神詢問。
“崔侍郎,皇帝之恩不能不受,你且取一段!”
皇帝與皇後對望一眼後,朗聲吩咐到一旁內侍:“將絹綢束一起,裝車!”
轉而笑道:“亦是一段耳!”
崔季舒隻好伏地跪謝:“微臣謝過陛下賞賜!”
出宮時經過宮廷禦園,高澄遠遠瞧見一堆土山,四周帷帳環繞,順口問道:“崔季舒,這是什麼工程?”
“回大將軍,是陛下見您在東郊所建山池彆具匠心,所以想在宮中仿造一二。”
“嗬。”高澄鼻間溢出一聲輕笑。
帷帳外稀數幾個工匠,見了大將軍,緩緩跪伏下去。
高澄匆匆行過,也未放在心上:“盯天子還是盯緊點,我可沒這閒工夫天天往宮裡跑!”
“諾!”
早秋殘暑未消,晚風掠過宮簷紗燈。
元善見於玳瑁殿前,仰望著九天繁星,荀濟隨宮人引領,正好聽他吟誦:
“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子。”
“陛下......”
元善見側頭回望,自嘲一笑:“玳瑁殿......嗬,真是恰如朕,隻能龜縮於禁宮之中,空有一身武藝,卻叫高澄如此羞辱,心實不甘啦!”
荀濟臉色跟著天子惆悵:“陛下,權且忍忍......”
“秋獵宴上高澄公然辱君,滿朝文武皆親眼所見,已經有了足夠理由......”說話間左右環顧,以袖掩手,利落比了橫劃手勢。
再趨前兩步,聲音壓得極低:
“陛下您這是忍辱負重,昔日勾踐臥薪嘗膽,終滅吳國。
如今高歡新喪,本就人心浮動,高澄不但不掩鋒芒,還猖狂至此,
所謂‘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所以高澄不過是自取滅亡!”
“待事成之後,眾貴見木已成舟,必然心隨陛下,攬回皇權亦是指日可待!”
元善見長歎一口氣:“會不會......如莊帝呢?”
荀濟抿嘴搖頭:“高家,除了高澄,年長者就隻有高洋,他一向木訥呆滯,素來唯兄命是從。
屆時聯合元氏宗親之力,在招攬高隆之、斛律金等人歸附,也不無可能!陛下何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