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淵明離去後,高澄托起侯景的奏書,冷笑一聲:
“侯景竟有臉來信為族人乞命!說什麼‘尋當整轡,以奉聖顏’,
他莫非以為,我會像蕭衍那般畏他、容他、縱他?
我便偏要他拿他至親開刀,看他還能不能說出‘整轡奉君’的渾話!”
陳元康低聲勸道:“大將軍,都忍了這麼久,何不再觀望一陣?待侯景與建康勝負分明,若真有對陣之日,再以人質相脅,不失為可用之棋啊!”
“理雖如此——可這一刻,我不想再忍!”
說著直將奏書擲地,踏上錦靴反複碾磨,似要將那字字句句、連帶著侯景的身影一同碎入塵泥。
轉身,厲聲喝道:“來人!傳令刑獄司,明日就將侯景妻兒押赴南市,處烹鼎之刑!”
陳元康見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勸說,畢竟侯景此書表麵恭敬,實質威脅,當初既能舍棄家人,來日又怎會顧忌族人生死。
牢門的鐵鏈碰撞聲,驚得蘭京翻身坐起。
關了這些日子,似乎是獄卒要放他出去,忙趨湊到門邊詢問:“是大將軍來鄴城了?”
“大將軍事務繁忙,哪得空來?獄卒嘩啦啦扯開鐵索,“是太原公召見你!”
踏出牢門時,蘭京被天光刺得眯起眼。
牛車中轉,直至一處庭院,看著規格,絕非太原公府邸。
忽聞男女嬉笑之聲,轉過回廊,隻見劉和正追逐兩名女子,言語輕佻、動作狎昵,如今眉眼間儘是淫邪之氣。
一名侍從端來糕點,不慎輕輕碰了他一下,他竟是直接出手掌摑。
蘭京怔在原地,隻覺得胸口發悶:當年那個淳樸溫善的少年,如今竟變得比尋常紈絝更加暴戾。
高洋說是引他馬奴,卻不料竟是將他引入人之惡性。
“他養馬倒是儘心,”高洋的聲音冷不丁從身後傳來,“我一高興賞了他美人仆役,如今這馬養得,越發合我心了。”
蘭京沉默地看著劉和歪斜的背影。
純粹的人往往如此,善惡都走得極端。昔日一雙澄澈眸子,如今盛滿了渾濁的欲望。
轉過身,沉聲問了一句:“太原公特意召我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長兄來信,說想念你做的魚,我會命人送你去並州。”
蘭京心頭一動,又問:“侯景,在梁如何?”
“他?!”高洋略作沉默,最後平靜說道:“台城已被他圍困!”
“他從何處渡的江?”
“曆陽!”
蘭京指節猝然攥緊,指甲深掐進掌心。侯景既能取曆陽,以兄長的性子……必是殉城了。
如今國將不國,家無可歸。
這一切,不就拜高澄所賜嗎?
“我早已忘了如何烹魚……你,可以殺了我!”
高洋聞言竟低笑起來,笑聲在庭院中顯得格外突兀,劉和呆呆望了過來。
“求死?”高洋逼近蘭京,眼底那點笑意忽然散得乾乾淨淨:“長兄要吃魚,你就得做。忘了,就重新學。”
抬手一指劉和:“那傻子,最初也不知道怎麼玩女人,如今你問問他,可會說忘?”
蘭京失聲嚎叫著猛撲過去,一把攥緊高洋的衣襟。
於他而言,活著若再無自主,不如求個痛快一死。
就在此時,一聲厲喝:“住手!再進一步,這馬奴當場殞命!”
蘭京倏然側首,隻見院中一名蒙麵侍衛手中長刀寒光凜凜,正死死抵在劉和頸間。
“蘭京哥哥……救我……救救我!”劉和聲音顫抖,帶著哭腔:“太原公公.....公公.......”
他的確變了,可他的改變,又何嘗不是因為自己?
若不是自己,他至今哪怕隻是喂牛一把青草,眼裡也該漾著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