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爾雅用過早餐後,便悄無聲息地出了門。曾衛國站在三樓廚房的窗戶前,目送她的身影在樓下出現,邁著緩緩的八字步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他獨自在書房中徘徊了一會兒,腦海中浮現出即將來臨的景象。這景象如同一部反複放映的電影,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作為一名釣魚愛好者,於夜半時分前往水庫垂釣。不知從何處竄出一條毒蛇,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致使他中毒身亡。警察前來勘察現場,既無他殺的跡象,也不像是自殺,最終認定可能隻是一場意外。家人會在書房書桌中間的抽屜裡,發現一份遺囑:
親愛的家人:
人終有一死,而我將先行一步。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與任何人無關。就當我的離去是一場意外吧。請配合劉雅琪爭取拿到保險合同中的意外險賠償。若能拿到這筆錢,首先償還我的債務(理想30萬,溫爾雅20萬,銀行25萬)。如有剩餘,從中拿出一份給劉雅琪作為酬謝,其餘的則交給母親。我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未能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懇請你們代我照顧好母親。即使我的身軀化為灰燼,骨肉融入泥土,我的靈魂也將與你們同在。愛你們。
曾衛國打開抽屜,從日記本中取出早已寫就的遺書,雙手微微顫抖著,將其放入裝著厚厚一疊電子保險單的信封內。隨後,他深吸一口氣,環顧了一圈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居住了多年的房屋,背起裝著釣魚用具和那條五步蛇的圓筒袋子,走出家門,坐上了前往永安水庫的班車。
曾衛國坐在嶄新的全電動新能源公交車上,眼神空洞地凝視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色。
車窗外,道路兩旁的景致如幻燈片般快速更迭。往昔那片一直綿延至山腳、散發著質樸氣息的農田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道路兩側那些低矮破舊的兩層小樓,如今也難覓其蹤,仿佛從未在這片土地上存在過一般。
公交車緩緩駛出市區,寬闊平坦的公路向前無限伸展,車流稀少,一片寧靜祥和。路邊樹木的陰影下,一座小巧的公交停靠亭靜靜佇立,三兩個等待上車的老人和農村婦女靜靜地站在那裡。一位老人熟練地用掛在脖子上的免費乘車卡在駕駛員後方的機器上輕輕一刷,機器隨即發出一聲清脆悅耳的“滴”聲,仿佛在歡迎他的到來。而那位年輕的婦女則優雅地拿起手機,對著機器輕輕一掃,通過支付寶完成了付款。
“前方即將到達七裡王站,有下車的乘客嗎?”女售票員用那略顯單調卻又清晰響亮的聲音詢問道。
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在陽光的照耀下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白色霧氣,如夢如幻。近處,一片片翠綠色的水稻田整齊排列,像是大地精心拚湊的拚圖。田間錯落著幾座農民自建的漂亮房屋,橘子樹邊的水塘在微風中泛起粼粼波光,熠熠生輝。這一切都如同旋轉木馬般緩緩向後旋轉,構成了一幅如詩如畫、美不勝收的田園美景。
永安江水悠悠流淌,蜿蜒曲折地從公路與稻田之間潺潺流向下遊,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宛如一條銀色的絲帶輕柔地纏繞在這片大地之上。
公交車在崎嶇的道路上顛簸了整整一個小時,終於,那雄偉壯觀的大壩映入眼簾。這是市內最大的水庫大壩,它高高聳立在天地之間,莊嚴肅穆,竟有幾分像那古老而威嚴的埃及金字塔,讓人不禁心生敬畏之情。在大壩右側的山腳下,錯落分布著幾棟水庫管理局的房屋,這些房屋被綠樹環繞,靜謐而安詳,偶爾能看到幾縷炊煙嫋嫋升起,給這片寧靜的地方增添了幾分煙火氣息和生活的溫度。遠處的山上,鬱鬱蔥蔥的綠色樹林連綿不斷,像是一片綠色的海洋,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生命的蓬勃光芒,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大壩左側,一條寬闊的公路蜿蜒通向壩頂。從前,這裡曾是擺渡前往永安鎮的渡口,如今,時代的進步讓出行變得更加便捷,已有了直達永安鎮的公交車。
大壩下,沿著鄉間公路整齊排列著一幢幢頗具特色的老房子,房前懸掛著住宿餐飲的招牌,這些招牌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輕微的“嘎吱”聲,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從水庫排水口噴湧而出的清澈庫水打著歡快的漩渦,奔騰著通過公路上的小橋,一路向下遊洶湧衝去,發出清轟鳴悅耳的聲響,奏響著大自然的樂章。
曾衛國背著裝滿釣魚裝備的圓筒袋子,在大壩下徘徊了兩三個小時,其間還特意去了溢洪口,試圖尋找一處能夠安心垂釣的地方,然而卻一無所獲,反而在幾處顯眼的位置看到了水庫內禁止釣魚的告示牌。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失望與無奈,腳步也變得沉重起來,最後隻得無奈地放棄這個念頭。
八月的天氣酷熱難耐,悶熱的氣息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彌漫在空氣中。蔚藍如寶石般澄澈透明的天空中,不見一絲雲彩的蹤跡,仿佛一塊巨大的藍色綢緞毫無瑕疵地鋪展在天際,純淨而深邃,讓人感到一種無邊無際的空曠與寂寥。太陽宛如一個熾熱的火球,毫無保留地將炙熱的光芒傾瀉而下,灑在這片廣袤的大地上,地麵被烤得滾燙,似乎能看到熱氣在空氣中升騰扭曲,整個大地都仿佛被籠罩在一個巨大的蒸籠之中,讓人喘不過氣來。曾衛國抬手擦了擦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煩躁與焦灼,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內心被這炎熱的天氣攪得更加煩悶。
中午時分,曾衛國在路邊的一家小飯館裡簡單吃了一碗麵,隨後便沿著那條既熟悉又陌生的鄉間公路緩緩向右走去,一直走到山腳下,在水庫管理局的大門前拐了個彎,然後沿著向下遊的方向前行。大約走了半裡路的光景,幾幢灰磚紅瓦的房子出現在他的眼前,那裡便是曾經的縣衛生學校。
時光回溯到一九七六年五月,他陪著父親第一次來到這裡。那時,這裡還是一片廢棄的廠房,荒蕪而冷清。廠房的牆壁斑駁破舊,四處雜草叢生,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風中頑強地搖曳,仿佛是這片廢墟中最後的堅守者。父親懷揣著縣衛生局的介紹信前來報到。父親從部隊轉業後,被安排到血防醫院擔任院長一職,誰能想到,這所醫院竟是由這被遺棄的廠房改造而成。當時,在這裡看門的隻有一位從農村來的血吸蟲病專管員。後來,陸續分配來了五個醫學院的畢業生,又從各地醫院抽調了一些醫生、護士和後勤管理人員,還招募了一些臨時工。在村血吸蟲病專管員的配合下,轟轟烈烈地展開了血吸蟲病的普查與普治工作。
一年後,曾衛國高中畢業,再次來到這裡。此時,縣血吸蟲病防治醫院的牌子旁邊,又多了一塊縣衛生進修學校的牌子,兩塊牌子下是一套領導班子,父親既是院長又是校長。
首屆開辦的是赤腳醫生培訓班。等到赤腳醫生培訓班圓滿結業後,又開設了護士、檢驗、放射三個短期培訓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