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歸塵
防盜門的密碼鎖發出“嘀”的輕響時,李淵的指節在金屬麵板上頓了半秒。
這串六位數字是他臨走前設的——女兒李悅的生日,兒子李陽的學號,中間嵌著蘇瑤名字的首字母縮寫。五年零三個月,他在撒哈拉沙漠的風沙裡默背過無數次,卻在真正觸碰的瞬間,生出種近乎陌生的戰栗。
門軸轉動的吱呀聲打破了樓道的寂靜。玄關的感應燈應聲亮起,暖黃的光暈漫過他沾滿風塵的作戰靴,在地板上投下道頎長而佝僂的影子——左膝的舊傷讓他無法挺直腰背,那是三年前在也門解救人質時,被rpg破片撕開的傷口,鋼板至今還嵌在骨縫裡,陰雨天會像有無數根針在紮。
“爸?”
客廳沙發上傳來少年的驚呼聲。李陽從堆積如山的習題冊裡抬起頭,黑框眼鏡滑到鼻尖,露出雙和李淵如出一轍的眼睛,隻是少了些硝煙的磨礪,多了些青春期的迷茫。他手裡還捏著支紅筆,試卷上的“58分”像道刺目的傷疤,被慌亂地用課本蓋住。
李淵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能說出話。他的作戰服還帶著未散儘的硝煙味,帆布口袋裡露出半截磨得發亮的軍牌,上麵的名字被風沙啃噬得有些模糊。這副模樣,和五年前視頻裡那個穿著筆挺常服、笑著說“很快回家”的父親,判若兩人。
“你怎麼……”李陽的話卡在喉嚨裡,突然想起早上媽媽說的話——“你爸今天回來”。他猛地站起來,帶翻了身後的椅子,金屬腿砸在地板上的脆響,讓李淵下意識地繃緊了脊背,右手幾乎要摸到腰間——那裡本該有把92式手槍,此刻卻空蕩蕩的,隻有片磨出繭子的皮膚。
“吵什麼呢?”
廚房的推拉門被推開,蘇瑤端著碗冒著熱氣的湯走出來。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棉質圍裙,鬢角彆著根銀色發卡,遮住了新長出來的白發。聽到動靜的瞬間,她的手一抖,青瓷碗在托盤上撞出輕響,湯汁濺在虎口,燙出片淡紅的印記,她卻像毫無知覺。
四目相對的刹那,空氣仿佛凝固了。
李淵看著她眼角新添的細紋,看著她左手無名指上那圈比膚色淺的戒痕——他的婚戒在一次突圍中遺失了,她卻始終空著那個位置。蘇瑤的目光落在他空蕩蕩的右耳上,那裡本該有個小小的耳洞,是他們剛結婚時,她拽著他去打的,說要戴同款的銀耳釘,如今隻剩下個淺淺的凹痕,是被彈片削掉的。
“回來了。”蘇瑤先開了口,聲音有些發顫,卻努力扯出個笑,把湯碗往他麵前推了推,“剛燉的排骨湯,你以前最愛喝的,加了玉米和胡蘿卜。”
李淵的視線落在湯碗裡。玉米段被燉得透亮,胡蘿卜浮在奶白的湯麵上,和他記憶裡的味道一模一樣。隻是當年盛湯的是隻印著卡通圖案的搪瓷碗,那是李悅小時候用的,後來在一次搬家時打碎了,蘇瑤當時還紅了眼眶。
“爸,你坐。”李陽突然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搬過一張椅子,卻在看到李淵作戰靴上的泥漬時,又慌忙去拿拖鞋,“我去給你找拖鞋,是去年雙十一買的,加絨的,你肯定合腳。”
李淵沒動。他的目光越過兒子,落在客廳牆上的照片上。
正中央是張全家福。五年前拍的,他穿著常服,蘇瑤挽著他的胳膊,李陽站在左邊,比現在矮半個頭,還沒戴眼鏡,李悅紮著羊角辮,手裡舉著張滿分試卷,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照片邊緣已經泛黃,邊角處有道淺淺的折痕,像是被人反複摩挲過。
旁邊貼滿了孩子們的塗鴉。李悅畫的全家福裡,爸爸的形象總是個模糊的剪影,卻執著地塗上了軍綠色;李陽的獎狀從三好學生一路貼到物理競賽二等獎,最新的一張是上個月的,被小心地用透明膠帶粘在最顯眼的位置。
“悅悅呢?”李淵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在房間寫作業呢。”蘇瑤把湯碗往他麵前又推了推,“初三了,功課緊,剛才還念叨你呢。”她頓了頓,補充道,“她考上了市一中的實驗班,跟你當年一樣,倔得很,說非要憑自己的本事考進去。”
李淵的指尖在碗沿碰了碰,滾燙的溫度透過陶瓷傳過來,燙得他猛地縮回手。這雙手曾分解過無數種炸彈,曾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裡扣動扳機,此刻卻連一碗湯都握不穩。
“我去叫她。”李陽轉身就要往臥室跑,卻被李淵拉住了。
“彆。”李淵的聲音很輕,“讓她寫完作業。”
他緩緩坐在椅子上,左膝傳來一陣鈍痛。蘇瑤立刻起身,從電視櫃抽屜裡翻出個熱水袋,灌好熱水遞給他:“天氣預報說今晚降溫,老毛病又犯了吧?我給你找了膏藥,雲南白藥的,你以前用慣的。”
熱水袋貼上膝蓋的瞬間,李淵閉了閉眼。這熟悉的暖意讓他想起五年前的那個冬夜,他也是這樣靠在沙發上,蘇瑤坐在旁邊給他揉腿,電視裡放著李悅最喜歡的動畫片,李陽趴在他背上數他後背的傷疤。那時他總說“等任務結束就申請轉業”,卻一次次在出發前夜,看著熟睡的妻兒,把寫好的轉業報告鎖進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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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李陽欲言又止,目光落在他空蕩蕩的右耳上,“疼嗎?”
李淵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牽動了臉上的舊傷。去年在剛果金)執行護衛任務時,他替翻譯擋過一刀,疤痕從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頜,像條猙獰的蜈蚣。“不疼。”他說,“比挨你媽擀麵杖輕多了。”
李陽愣了愣,突然笑了。這是李淵回來後,他第一次露出輕鬆的表情。蘇瑤也笑了,眼眶卻紅了,轉身走進廚房,說是要再炒兩個菜,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客廳裡隻剩下父子倆。李陽把試卷往書包裡塞,動作慌亂,像是怕被看見。李淵瞥了一眼,58分的數學卷上,紅叉幾乎連成了片。他記得自己像兒子這麼大時,數學從沒下過90分,卻在一次家長會後,被父親用皮帶抽了一頓——因為老師說他“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整天想著打架”。
“跟不上?”李淵問。
李陽的肩膀僵了僵,沒說話,手指摳著書包帶,指節泛白。
“我當年也跟不上。”李淵說,“轉學到省城時,英語字母都認不全,被同學笑是鄉巴佬。”他頓了頓,看著兒子猛地抬起頭,“後來每天早上五點起來背單詞,把課本抄了三遍,期末考了全班第三。”
李陽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黯淡下去:“可我不一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