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陛下！”杜延年緩緩道，“據臣所知，犬子駐紮馬邑期間，駱夷心悅誠服，毫無反跡；駱夷複叛之時，犬子已經在回京路上了，此事無論如何怪不到他頭上吧？況且，據崇州司馬的奏報所稱，駱夷複叛懷疑與馬邑縣令欺壓夷人過甚有關，這才逼反了夷人。而端郡王奉旨節製嶺南路軍政事務，馬邑縣令乃是端郡王治下官員，也是他親自任命的，就算追責也該追究端郡王之責，與犬子何乾？臣請調端郡王回朝述職，接受陛下問訊！”
好個“死同窗不死兒子”呀！誰說杜相和端郡王關係好轉了？這不還是逮著機會就往死裡坑嗎？
“臣附議！”吏部尚書康安國毫不猶豫地站出來支持自己的老上司，禮部尚書蔡惟思等人也緊隨其後，紛紛附議。
祁翀略一遲疑，隨即明白了杜延年的用意，心中暗自給老丈人點了個讚，便道：“準奏，召端郡王回京自己把事情說說清楚吧！好了，此事孰是孰非在端郡王回京之前就先不論了。眾卿可還有本奏？”
“陛下，臣有本奏。”一向上朝極少說話的歧郡王柳敬誠突然站出來道，“前者，因京東路均田之故，陛下命宗室親貴以身作則。現宗室之田已全部處分完畢，所有皇莊、王莊均已還田於民，總數共計二百萬畝。特此上奏。”
“很好！我大淵宗親個個公忠體國，朕心甚慰。”祁翀點頭道，“既然說到均田，朕也正好想說說此事。去年京東路均田推行的還算不錯，是時候可以推行全國了吧？”
杜延年還未接言，一人便嚷了起來：“陛下，萬萬不可！”杜延年聞聲直皺眉頭，不用回頭也知道，又是徐賓！
徐賓今日是抱定魚死網破的決心了，大聲道：“陛下，京東路均田不得民心，引發了大小騷亂不下百起，貪官汙吏借機敲詐，良善之家家破人亡！為政之惡莫過於此，陛下不廢惡政，反要變本加厲，實非明君所為。請陛下三思！”
“一派胡言！”禮部侍郎魯思郾怒斥道，“京東路均田使得數萬佃戶有田自耕，不必再仰地主鼻息，在你口中如何就成了不得民心之舉了？在你眼裡，有田之民是大淵子民，那無田之民難道就不是大淵子民了嗎？縱有貪官汙吏從中作祟，嚴查便是，豈能因噎廢食！”
魯思郾這話說到了祁翀心坎裡，他點頭道：“魯侍郎所言不差。京東路均田一波三折——並非是‘均田令’本身有什麼不妥，而是韓邦傑私心作祟，借機貪腐，無端生出了許多是非。說起來這也是朕識人不明之故，責任在朕。”
京東路均田的波折並不全與韓邦傑有關，事實上，均田令最終能夠推行下去，韓邦傑還是有功的，但此時，用韓邦傑來為均田所引發的一係列騷亂背鍋卻是再合適不過了——誰讓他那麼貪婪拿了不該拿的錢呢？而皇帝陛下不過是用錯了一個人而已，此時當眾承認自己的過失，便更顯得坦蕩了。
然而，正所謂“君憂臣辱，君辱臣死”，天子可以自責，但臣子卻不能當真。杜延年忙道：“陛下何辜？都是韓邦傑那廝辜負了陛下的厚恩，以致生出許多事端。陛下萬勿自責，都是臣等不能為君分憂之故，臣等萬死！”
“臣等萬死！”群臣在首輔帶領下跪地請罪，此時徐賓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正憲帝一抬手：“眾卿平身！”
群臣謝恩後呼啦啦起身，正憲帝繼續道：“眾卿忠君之心，朕豈會不知？也正因如此，朕相信我朝中不會再出現第二個韓邦傑！”
杜延年心領神會，忙道：“陛下所言甚是，臣以為京東路均田試點既已大成，則大可推而廣之。臣請將‘均田令’正式頒行天下！”
“準奏！內閣可總結京東路均田之得失，詳細擬個條陳，以作為全境均田的準則，尤其是青苗補償，要有一定之規。”正憲帝不容置疑的聲音在殿內響起。登基一年多以來，這位年輕的皇帝越來越不喜歡有人質疑自己的決策，隱藏在溫和外表之下的霸氣逐漸顯露，朝堂上公開質疑的聲音便越來越少。不少人都看出來了，反對也沒用！皇帝陛下要做什麼他是一定要做成的。有人反對？嗬嗬，那不是還有杜相嗎？
首輔杜延年對皇帝的回護那是擺在明麵上的，任何敢於公開質疑皇帝的人幾乎無一例外會受到杜相的報複——老丈人看女婿，那是怎麼看怎麼愛呀！
“臣領旨！”杜延年高聲領旨，等於告訴了群臣，這事兒就這麼定了，誰也不許再多嘴了！而與此同時，徐賓的調令在杜相心中又默默改了一下——邛州好像還缺好幾個縣尉吧？
今日朝會用時頗長，將近晌午時分終於退了朝，眾臣拖著疲憊的雙腿慢慢往宮外踱去。
元震剛出大殿就被一群人圍住了，不用想也知道，就是徐賓等被宣布外放之人。
“元閣老，杜相不會放過我的......”徐賓麵如死灰，連連搖頭。
“是啊，聽說我們這批人大部分都是要去嶺南的，剩下的去瀚東苦寒之地，唉！”
“元閣老，您幫我們想想辦法呀！我這老胳膊老腿的，怕是要死在路上了......”
“是啊，就怕杜相根本不讓我們順利抵達任所！”
眾人嘰嘰喳喳，意有所指，但言語中都透露著悲觀。
元震被吵的心煩意亂，抬頭正好看見杜延年與王丘一、康安國等人邊談邊往外走，王丘一等人顯然在祝賀他愛女封後之事，隻喜得杜延年滿麵含笑、得意洋洋。
一邊是風聲鶴唳，一邊是春風得意，看得元震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指杜延年大罵道：“杜延年！你就是個蠹國害民的奸佞小人！你專橫霸道、視其他閣臣如仆從也就罷了，君王有過而不諫，隻知道一味逢迎，豈是當朝宰輔所應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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