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還透著暖意的陽光早已消失,隻剩下凜冽的寒風在帳篷間穿梭,卷起細碎的雪粒,打在軍裝上發出“簌簌”的輕響,像誰在低聲歎息。
連裡的悼念儀式在營地中央的空地上舉行,沒有複雜的布置,隻有一塊臨時豎起的木牌——是用戰場上回收的彈藥箱木板做的,邊緣還留著彈孔的痕跡,上麵用紅漆歪歪扭扭寫著“緬懷犧牲戰友”六個字,紅漆有些不均,卻透著沉甸甸的敬意;木牌前擺著三束從雪地裡采來的乾花,是幾枝耐寒的映山紅,花瓣早已凍得發硬,卻依然保持著綻放的姿態,透著倔強的生機。
戰士們整齊列隊,軍靴踩在雪地上,發出整齊劃一的“咯吱”聲,像是在為犧牲的戰友敲著沉重的節拍。
林泰站在隊伍中間,雙手貼在褲縫,腰杆挺得筆直,可肩膀上的傷口卻在隱隱作痛,像是在提醒他那些生死瞬間——上次被彈片擦傷時,是小陳幫他簡單包紮的,還說“班長,你可得好好的,還要帶我們打勝仗呢”。他的目光落在木牌上,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些熟悉的麵孔:連長站在戰壕裡指揮時,眉頭緊鎖的堅毅;小李笑著遞來壓縮餅乾時,露出的兩顆虎牙;小陳第一次上戰場時,攥著步槍的緊張模樣;還有老張教新兵校準瞄準鏡時,耐心講解的溫柔……這些麵孔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裡轉,每一個都清晰得仿佛昨天才見過,每一個都讓他心臟陣陣抽痛。
指導員站在木牌前,手裡拿著一張泛黃的紙,紙邊有些卷毛,上麵用鋼筆寫著犧牲戰友的名字,字跡被淚水暈開了幾處。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念一個名字,就停頓片刻,像是在給大家留一點時間,與逝去的兄弟好好告彆:“李建國!”“王建軍!”
“趙小亮!”……每一個名字念出來,隊伍裡都響起一陣壓抑的抽泣聲,有人悄悄抹了抹眼角,卻沒人哭出聲——在戰場上,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可心裡的痛卻像潮水般洶湧,幾乎要將人淹沒。
當念到“張衛國連長)”時,林泰的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想起連長最後時刻的模樣——連長趴在掩體後,胸口的彈孔還在滲血,軍大衣被染成了暗紅色,手裡緊緊攥著那架伴隨他多年的望遠鏡,
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還在盯著前方衝鋒的敵人,嘴唇微動,像是還在喊著“守住陣地,彆讓敵人過去”。那一刻,林泰的眼眶發熱,淚水在裡麵打轉,他趕緊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軍靴——靴底還沾著戰場上的泥雪,那是連長犧牲的地方留下的痕跡。他在心裡默默說:“連長,陣地守住了,您放心,我們會一直守下去,直到勝利的那天。”
儀式很簡單,不過十分鐘,卻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指導員最後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手臂繃得筆直,聲音帶著明顯的哽咽:“兄弟們,他們沒有白犧牲,他們的血沒有白流!
我們會替他們守住這片土地,等著勝利的那天,等著回家的那天!”戰士們齊齊敬禮,軍禮的角度筆直,手臂上的肌肉繃得發緊,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對犧牲戰友的敬意,帶著對未來的決心。
林泰的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心裡的沉重——這些兄弟,再也不能一起扛槍衝鋒,一起在戰壕裡分享壓縮餅乾,一起盼著戰爭結束後回家的日子了。
儀式結束後,戰士們陸續散去,有人沉默地回了帳篷,有人蹲在雪地裡,雙手抱著頭,肩膀微微顫抖,營地很快又恢複了寂靜,隻剩下寒風呼嘯的聲音,像在為犧牲的戰友唱著挽歌。
林泰沒有回去,而是一個人朝著營地外的土坡走去。那土坡不高,卻能俯瞰整個營地和遠處的前線,雪地上的腳印被他踩出一串深淺不一的痕跡,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緩,像是在與逝去的戰友慢慢告彆。
站在土坡頂端,夜風吹在臉上,像無數根細針在紮,凍得臉頰發麻,耳朵也失去了知覺。他抬頭望向星空,深藍色的天幕上,星星稀疏地分布著,微弱的光芒透過寒風,灑在雪地上,泛著淡淡的銀輝。
這些星星,像是犧牲戰友的眼睛,在遙遠的天際看著他們,看著這片他們用生命守護的土地,看著這些還在堅持的兄弟。
林泰伸出手,對著星空輕輕握了握,仿佛想抓住些什麼,卻隻握住了滿手的寒風。
他想起和連長一起喝酒的日子——那是去年冬天,任務間隙,連長從懷裡摸出半瓶白酒,瓶身還帶著體溫,兩人坐在戰壕裡分著喝,酒液辛辣,卻暖得人心裡發顫;想起小李總說“打完仗要回家娶媳婦”,
還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拿出口袋裡的照片給大家看,照片上的姑娘紮著馬尾,笑得眉眼彎彎;
想起小陳第一次殺人後,躲在戰壕裡乾嘔,自己拍著他的背說“這是為了活著,為了更多人能好好活著”……這些細碎的回憶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裡回放,每一個片段都帶著溫度,卻又透著刺骨的涼,讓他鼻子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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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隻覺得腳已經凍得發麻,直到熄燈號響起,才慢慢走回帳篷。
休整期的營地,褪去了戰鬥時的硝煙與慌亂,卻多了幾分練兵的沉穩。天剛蒙蒙亮,東方的天際還泛著青灰色,嘹亮的起床號就刺破晨霧,像一把鋒利的劍,劈開了營地的寧靜。
戰士們踩著殘雪列隊,軍靴踏在結冰的地麵上,發出整齊劃一的“咯吱”聲,那聲音清脆而堅定,像是在為新一天的訓練敲起鏗鏘的節拍。
新人早已補充進來,二十多個年輕的麵孔擠在隊伍末尾,軍裝還帶著出廠時的嶄新褶皺,領口的紐扣亮得能反光。
他們的眼神裡滿是緊張與好奇,有的手裡攥著剛領到的步槍,槍身還沒捂熱,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有的偷偷打量著身邊的老兵,試圖從他們沉穩的神情裡汲取些勇氣。
寒風卷著雪粒,打在新兵們稚嫩的臉上,有人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卻依舊努力挺直腰板——他們知道,從穿上軍裝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嬌氣。
林泰負責帶三個新兵,算是“一對一”的實戰教學。十七歲的王小寶,個子不高,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說話時總愛低著頭,聲音細得像蚊子哼;二十歲的劉剛,個子高大,肩寬背厚,看著像個有力氣的,卻格外靦腆,握槍時手臂都在微微發抖,姿勢生疏得很;還有剛退伍又重新入伍的老周,快三十歲了,比另外兩個新兵沉穩些,之前在南方服役,對雪地作戰卻格外陌生,連如何在雪地裡保持平衡都得重新學。
“先跟我熟悉陣地,在戰場上,知道哪裡能躲、哪裡能打,比啥都重要。”
林泰扛著步槍走在前麵,肩膀上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繃帶透過軍裝能看到淡淡的痕跡,動作幅度大了就會牽扯著疼,像有根細針在皮肉裡紮,卻依舊走得穩當,每一步都踩在雪地裡最堅實的地方。
他們沿著之前的戰壕行走,積雪已經被老兵們清理過,露出坑窪的凍土和殘破的沙袋。
有的沙袋被炮彈炸得裂開,沙子從縫隙裡漏出來,在戰壕底部堆成小小的沙丘;有的沙袋上還留著彈孔,邊緣被硝煙熏得發黑,像一個個猙獰的傷疤。林泰指著一段塌陷的戰壕,上麵的鋼筋從泥土裡翹出來,鏽跡斑斑,像暴露在外的骨頭:“這裡是上次敵人重點炮擊的地方,炮彈落下來時,整個戰壕都在晃,下次遇到轟炸,千萬彆往這邊躲,得往旁邊的防炮洞鑽。”
王小寶好奇地湊過去看,小腦袋伸得老長,眼神裡滿是敬畏,小聲問:“班長,上次……這裡犧牲了很多人嗎?”
林泰點點頭,聲音低沉得像結了冰:“三個兄弟沒來得及躲,就埋在這附近,連名字都還沒來得及好好記住。”劉剛的肩膀猛地一顫,趕緊把目光移開,落在腳下的凍土上,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戰場的殘酷不是課本裡的文字,而是實實在在的生命逝去。老周則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戰壕壁上的彈孔,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金屬彈片劃過的痕跡,沒說話,卻悄悄把這個細節記在了心裡——這些都是老兵用命換來的經驗,得刻在腦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