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動作僵硬而遲緩,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標準和力量。
這個簡單的敬禮,仿佛抽乾了他最後的一絲力氣。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名為“責任”的神經,在這一刻,徹底斷裂了。
他放下了手,看著源源不斷的友軍,那些年輕而充滿活力的麵孔,從他的身邊經過,接管了陣地上的每一個角落。他的耳朵裡充斥著新的口令聲、無線電的嘈雜聲和士兵們奔跑的腳步聲。這些聲音,宣告著這場屬於他們的、孤獨的戰鬥,終於結束了。
他不再需要思考下一個火力點在哪裡,不再需要計算還剩幾發子彈,不再需要擔心敵人會從哪個方向衝上來。
什麼都不需要了。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憊感,混合著無儘的悲傷,瞬間將他吞沒。他眼中的世界開始旋轉,戰友們犧牲前的麵容,張衝拉響“光榮彈”的獰笑,何晨光拖著傷腿爬回來的堅毅……一幕一幕,如同電影般在眼前閃過。
他的身體晃了晃,最終再也支撐不住,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在他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他感覺到自己被一雙強有力的臂膀接住了,耳邊傳來了那個指揮官焦急的呼喊:
“醫護兵!快!這裡!!”
不知過了多久,林泰被一陣嘈雜的人聲和濃烈的消毒水氣味喚醒。一個醫療兵剛剛給他處理完臉上的傷口,並給他掛上了葡萄糖。
“隊長,你醒了!”猴子——那個肩膀中彈的戰士,正躺在他旁邊的簡易擔架上,一條手臂被繃帶高高吊起,臉上卻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林泰緩緩坐起身,發現自己還在那片熟悉的陣地上,隻是四周已經完全變了樣。友軍的帳篷和臨時指揮所已經搭建起來,傷員們被集中在一起進行緊急救治,一切都井然有序。
他看向自己的戰友們,那些和他一起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兄弟。
張衝一屁股坐在地上,整個人疲憊地靠著冰冷粗糙的戰壕壁。之前那股與敵偕亡的狠勁兒,隨著腎上腺素的退潮,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隻是空洞地望著前方,那雙通紅的眼睛裡,再也凝聚不起任何焦點。他那隻曾緊握軍刀、準備與敵人同歸於儘的手,無力地攤開在腿上,掌心裡滿是凝固的血痂和深深的刀柄壓痕。
就在這時,一陣拖遝而沉重的腳步聲傳來。蔣小魚,那個負責左翼陣地的班長,帶著他麾下幸存的最後兩名戰士,一瘸一拐地從陣地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他們三個人,就如同從泥漿和血池裡撈出來的一樣,渾身都覆蓋著乾涸的泥土和斑駁的血跡。蔣小魚的鋼盔不知去向,頭上纏著一圈被血染紅的布條;他身邊的一個戰士,一條腿受了傷,正把步槍當作拐杖,艱難地支撐著身體。
他們走到林泰和張衝麵前,停了下來。
沒有“報告”,沒有“隊長”,甚至沒有一句話。
這片小小的空地上,五個幸存者,隻是彼此看著,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確認著對方還活著。這無聲的對視,勝過了世間所有語言。許久,蔣小魚才用嘶啞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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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左翼……就剩我們三個了。”
不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醫療兵的呼喊聲響起。展大鵬,那個在戰鬥中重傷昏迷的戰友,正被一副擔架抬著急速往後方的直升機送去。他的身上插著管子,臉上罩著氧氣麵罩。或許是聽到了戰友們的聲音,在經過他們身邊時,他竟然短暫地醒來了一會兒。
他費力地轉過頭,透過模糊的麵罩,看向這幾個站著或坐著的戰友。他無法說話,隻是用儘全身的力氣,虛弱地、緩緩地,朝大家點了點頭。
那一個點頭,仿佛是在說:“我還活著……你們,也要活下去。”
所有人的心,都被這一下,狠狠地揪緊了。
何晨光,那個高傲而強大的狙擊手,則獨自一人靠在戰壕的另一側。他拒絕了醫療兵的立即救治,從自己的急救包裡,艱難地抽出了一支一次性注射器,給自己大腿的傷處注射了一支廣譜抗生素。針頭刺入肌肉時,他疼得額頭青筋暴起,卻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來。
做完這一切後,他沒有休息。而是從背後,將那支傷痕累累、鏡片都已經碎裂的狙擊槍,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懷裡。他拿出隨身的擦槍布,開始一點一點,無比專注地,慢慢擦拭著槍身上凝固的血汙和泥土。對他而言,這支槍,就是他的另一個生命。擦拭它,就像是在安撫自己那顆同樣千瘡百孔的心。
林泰,靜靜地站在陣地的最高處,站在這片他們用生命和鮮血守住的高地上。他沒有去看身邊的戰友,也沒有理會身上的傷痛。他的目光,越過山坡、越過友軍正在建立的新防線,遙遙望著山下,望著敵人如同退潮般潰逃的景象,久久,久久,沒有說一句話。
山風吹過,卷起了他破爛的衣角,也吹乾了他臉頰上早已分不清是血還是淚的痕跡。
勝利的號角,在耳邊回響。
但他聽到的,卻是無數犧牲戰友的,無聲的呐喊。
林泰的目光,緩緩從遠方的山巒收回,落回到了這片剛剛用生命浸潤過的焦土之上,落回到他僅剩的、活著的戰友們身上。他看著他們,一個,又一個。
張衝靠坐在那裡,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蔣小魚和他的兩個兵,身上的傷口已經被醫療兵草草包紮,但那份從骨子裡透出的疲憊,卻不是任何藥物能夠緩解的;何晨光依舊在角落裡,像一頭舔舐傷口的孤狼。
他看著這些戰友們,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他們戰鬥開始前的模樣。那時候,他們雖然也滿身征塵,但眼神裡是有光的,是銳利的,是藏著一團不滅的火焰的。而現在,一個個都帶著深淺不一的傷,裸露的皮膚上是擦傷、劃傷和彈片留下的細小創口。他們的臉上,混雜著硝煙熏出的黑灰、乾涸的汗漬和泥土,形成了一張張斑駁的麵具,幾乎看不清本來的容貌。隻有那雙眼睛,在麵具之下,透露出一種劫後餘生的空洞與茫然。
陣地上的硝煙還沒有徹底散去,它們像一群不願離去的幽魂,在殘破的工事間低低地盤旋著。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複雜而刺鼻的味道,是子彈發射後特有的火藥味,是炮彈炸開後泥土被翻上來的土腥味,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這一切,就是戰爭最真實的氣味,它會鑽進你的鼻腔,滲入你的記憶,伴隨你一生。
林泰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這片陣地的所有都銘刻在肺裡。他低下頭,彎腰,從腳邊的泥土裡,撿起了一個已經打空的步槍彈匣。
那是一個普通的製式彈匣,外殼上布滿了在戰鬥中磕碰出的劃痕和凹陷,甚至還沾著不知是誰的暗紅色血跡。它冰冷而沉重,仿佛裡麵裝的不是三十發子彈,而是三十條逝去的生命。林泰用拇指,下意識地擦了擦上麵的泥土,然後熟練地把它塞進了胸前那早已破爛不堪的彈袋裡。
這個動作,他重複過成千上萬次。雖然彈匣已經空了,但在他們這些從最殘酷的戰場上活下來的人看來,任何一件裝備都不能輕易拋棄。這是一種近乎偏執的習慣,是一種對資源的極致珍惜,更是一種心理上的慰藉——說不定,在下一場無法預料的戰鬥中,這個空彈匣就能派上用場,哪怕隻是用來當個投擲物,也比赤手空拳要好。
他的這個動作,像一個無聲的命令。
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在這些幸存者之間流淌開來。大家開始默默地收拾各自的東西,這不是上級下達的任務,而是他們作為軍人,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張衝從那種靈魂出竅的狀態中回過神來。他沒有去管自己身上的傷,而是吃力地站起身,走到那挺陪伴他打到最後一刻的輕機槍旁。這挺機槍的槍管因為過度射擊而微微發紅,槍身上沾滿了泥漿和碎屑。他沒有絲毫嫌棄,反而像對待情人一般,小心地將那挺已經打光了所有子彈的機槍拆解開來。
他的動作很慢,但異常穩健。卸下槍管,拆除槍機,分解複進簧……每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苟。他的手指粗大,布滿了厚繭和傷疤,此刻卻像最精巧的工匠一樣,靈巧地撥動著那些細小的卡榫和零件。他將拆下來的每一個零件,都用一塊從自己衣服上撕下來的、相對乾淨的布,仔細地包裹好,然後分門彆類地放進戰術背包裡。最後,他將沉重的槍身和包裹好的零件,小心地背在了自己寬厚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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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挺機槍已經打廢了,或許永遠都無法再射出一顆子彈。但這是他的武器,是他的戰友。他把它帶回去,就像要把一個犧牲兄弟的骨灰帶回家一樣,這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告慰。
醫療兵已經用擔架將展大鵬抬了過來,準備往後方的直升機上送。在經過蔣小魚身邊時,他努力地抬起了那隻唯一能動的手,虛弱地指了指戰壕的一個角落。他的嘴被氧氣麵罩罩著,無法說話,但眼神裡卻充滿了焦急和懇求。
所有人中,隻有蔣小魚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裡,是展大鵬最後的射擊位置。
“等等!”蔣小魚對醫療兵喊了一聲,然後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在那個角落裡,斜靠著一具單兵火箭筒。那具火箭筒的發射管已經被彈片打得變了形,瞄準鏡也碎裂了,顯然已經徹底報廢。但蔣小魚還是把它撿了回來,鄭重地放在了展大鵬的擔架旁,挨著他的身體。
展大鵬看到自己的“夥計”回來了,眼神裡的焦急才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心。他再次朝蔣小魚點了點頭,然後才任由醫療兵將他抬走。他們帶走的,不隻是一個傷員,還有一個士兵和他的武器——一個完整的整體。
在陣地的另一側,何晨光已經給自己換完了藥。他沒有把用過的醫療垃圾隨手丟棄,而是將染血的紗布和空的藥劑管,仔細地用繃帶卷好,塞進了醫療包的專用回收袋裡。這是戰場紀律,也是對陣亡者的尊重——不給敵人留下任何可以分析己方信息的蛛絲馬跡。
處理完自己的傷口,他的全部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懷中那支狙擊步槍上。他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對待一件神聖的藝術品。他一點一點地,仔仔細細地檢查著自己的狙擊槍,從槍口開始,到槍機,再到槍托,每一寸都不放過。他的手指,像最精密的探針,感受著槍身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看看有沒有在剛才那輪瘋狂的炮擊裡受到結構性的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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