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再無旁人,秦可卿也沒了方才的氣勢,對著薛寶釵納頭便拜。
“寶妹妹,算是姐姐求你了……”
突然的轉變讓薛寶釵也猝不及防,連同著她一塊蹲下,又攙扶著她起身,安慰道:“可卿姐姐,你彆這樣,這成了什麼樣子,若是讓侯爺看見了,還以為是我在暗地裡刁難你呢。”
聽得此言,秦可卿眸前一亮,腦中似是閃出了希冀的光。
既然薛寶釵不想刁難她,不就是說明,她能將那羞人的東西拿回來了?
“這麼說,寶妹妹願意?”
薛寶釵羞澀的點點頭道:“也不是我有意拿走,當時林妹妹也留意到了,我當時替你打了掩護,說這是薛家的賬目,我若不帶走還留在那,再被彆的人看到,豈不是連同我要一塊兒遭殃了?”
聽著薛寶釵的話,秦可卿還真以為有幾分道理。
“那……寶妹妹之後怎麼沒還回來?”
秦可卿試探著問道,心裡還在抱有一絲僥幸。
薛寶釵臉上的羞意更濃了,支吾著道:“可卿姐姐的文筆倒真是不錯,刻畫的入木三分,就多看了幾遍。”
秦可卿羞憤的揚起拳頭要打,“你,你!”
薛寶釵連忙閃身躲著,又道:“可卿姐姐,我說句公道話,你真的很有這方麵的天賦,要不出本書試試?”
秦可卿捋著額前的一抹碎發,被薛寶釵氣得不輕,喘著粗氣道:“你自己看了也就罷了,還要宣揚出去,讓我這些羞人的事鬨得天下人皆知嗎?你到底是什麼居心呀?”
秦可卿忿忿的掐著薛寶釵腰間,伸手一擰,也讓薛寶釵吃痛了一下,忙又解釋道:“不是,不是這回事。如今世麵上沒少有這類書目,人家都是有筆名的,哪裡知道作者本人是誰?”
“而且,你不曾說過,你欠下了侯爺一千兩銀子並一些田產嗎?這些我都替你核算過了,按照如今的市價折算大概五千兩。”
“若是你想還上這些銀子,隻靠你的月錢和省吃節用,那得什麼時候能還上?就算有瑞珠寶珠幫你分擔也還不完啊?”
秦可卿慚愧的垂下了頭,身世這弱勢,是一直是她的心疾。
秦可卿低聲道:“平日裡,我也有做一些女紅和胭脂水粉讓瑞珠拿出去賣的。”
薛寶釵問道:“那你攢下了多少?”
秦可卿回道:“手裡還有四十貫零三十二文。”
薛寶釵歎道:“就是呀,如今你入府也是第五個年頭了,這得攢到什麼時候去?若是你寫的書真的大火的話,估摸著一年就能攢足一千兩。”
秦可卿略有些心動,又抬頭問道:“真的有這麼賺錢?而且,我隨手記得有那麼好嗎?”
薛寶釵十分認可的點了點頭,道:“相信我的眼力,可卿姐姐寫的著實不錯。豐字號在各地都在準備辦報,將網羅的消息賣出去,也不算是浪費人力,還多添一門進項。可卿姐姐每三日給我一份文章,我刊登在邸報一角,當做個消遣,想來也是不錯的。”
“一次我給可卿姐姐五百文,若是效果不錯可以漲價,普通的工筆文人隻有兩百文,妹妹已經是優待姐姐了。”
一次五百文,一個月便是五兩銀子,怎麼著也算是個進項,若是真寫得好了,讓邸報多了銷量,還能漲價。
按照薛寶釵的說法,就算以後集合成冊,裝訂賣成成書,也是有機會的,等到那個時候,她就真能還上這銀子了。
將她虧欠了嶽淩的都償還上,不用再為此事而內疚。
想想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便滿口應了下來,“那好吧,我試試?”
薛寶釵笑道:“那我就給姐姐起個花名了,叫‘綺夢軒主’怎麼樣,綺夢是引人入勝的幻境,而可卿姐姐就是塑造這幻境的主人。”
秦可卿張了張嘴,想問問薛寶釵準備的這麼充分,是不是早有預謀了,可轉念一想,這以後就是自己的東家了,也不好冒犯,便就忍了下來。
薛寶釵滿心歡喜的挽住了秦可卿的手臂,笑著道:“可卿姐姐在寫的時候,可不能暴露了真實的人物,若要人看出是按照侯爺寫的那可就糟了,今晚你寫一篇交給我,我幫你潤色潤色,當然潤色肯定不收取銀子的。”
而後又將懷裡的小冊子,取出還給秦可卿,“諾,往後你也可以接著記一些瑣事,就當是為文章記下靈感了。”
秦可卿木訥訥的收了回來,腦子還有些混沌。
但眼下已經被薛寶釵哄的下不來台了,腳不沾地的被薛寶釵扯進正堂去用膳了。
兩人離去,從後花園轉出一個身影,手上拿著花帚,鋤頭的紫鵑,疑惑的打量著兩人,自言自語,“邸報?什麼邸報?”
……
林妹妹麵色紅潤,羞羞怯怯的,但依舊如常為嶽淩夾著吃食。
秦可卿和薛寶釵,兩個似是鬨了彆扭的丫頭,這遭又和好如初,同坐了一處。
反而是鶯兒看她們的目光頗有不善。
房裡的小丫鬟各個低頭不言,好似都有心事,隻有雪雁,還是照常的樣子,風卷殘雲一般,掃蕩著桌子上的吃食,趁王嬤嬤不注意的時候,往碗裡添一勺粥糜。
小姑娘的心思最難懂了,更何況嶽淩房裡,如今有這麼多的小姑娘。
他也沒心思一個個細想,結束了一早的早飯,便就往衙堂上去了。
今天正該是提審犯人的時候了,估摸著正有一場大戲正在醞釀。
“老爺,人都已經帶到了,賈家賈璉也在衙堂外候著了。”
待嶽淩邁過了衙堂的正門時,賈芸趕著過來彙報著。
嶽淩微微頷首,“好,瞧瞧他們會作什麼妖。”
今日審問,中宮太監陳矩,都察院副都禦史王憲之,蘇州新任知府蘇墨筠儘數在場,氣氛也就比往日嚴肅的多了。
一改往常,今日提審,已將犯人儘數喚到場中。
江浙行省參知政事錢仕淵,侍中孫逸才,蘇杭織造局監督甄應嘉,以及徐家徐耀祖,四人皆是衣衫襤褸,枷鎖腳鐐束縛著,跪在場中,儼然已經是對待犯人的態度了,不留絲毫顏麵。
其中錢仕淵抬頭環視眾人,見得趙德庸給予的消息並不錯,果然有欽差到場,還有個宦官,心底便又多了幾分底氣。
未等嶽淩的驚堂木拍下,他倏忽直起身道:“本官有冤情申辯!”
這一嗓子,突破了堂上沉寂的氣氛,將眾人的目光都引了過來。
不單單是幾位陪審的官員,而他身後的共犯,都不禁目露驚愕的望著,不知錢仕淵正是在盤算著什麼。
但甄應嘉和徐耀祖都是人精,當錢仕淵說出要伸冤時,立即有所感知,也連連報起了撞天屈。
“沒錯,我們是被嶽淩屈打成招的,是羅織罪名故意陷害我等。”
“改稻為桑是為國策,我們按照國策執行,何錯之有?”
陳矩等人的目光不禁又轉到了嶽淩身上,嶽淩麵色沉寂如水,還是拍下了驚堂木道:“當堂翻供,你們可知是罪加一等?徐耀祖,之前的供詞可是簽了字畫了押的,這遭翻供,是有誰人在背後指使不成?”
徐耀祖偏開頭道:“我不知道安京侯說的是什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嶽淩點頭,“好,很好,今日眾位欽差都在,且讓他們聽一聽你們有什麼冤情,能比死去的朱知府還冤!”
錢仕淵環視周遭,又艱難的轉過身,與徐耀祖,甄應嘉抵了眼色,再惡狠狠的瞪了孫逸才一眼,似是警告。
而後再徐徐開口道:“安京侯指認的罪名,我們皆不認。首先,羅織罪名將朱知府害死在牢獄之中,並非我等所為,已有仵作驗屍,他是死於自殺,禦史大人可往經曆司明察。”
“其二,毀堤淹田更是無稽之談,正因為朱知府貪贓了公款,才讓河堤失修,此事皆可查,何來毀堤?”
“其三,對於侯爺所帶來的證人,我等不認。那人自稱是朱知府的女兒,據我們所知,朱知府膝下根本沒有子女,安京侯隨意找來了個尼姑,就為人證,這不是惹得天下人恥笑?而且侯爺入園之前,就同此女在一塊兒,舉止曖昧,安京侯斷案,也隻憑私情不成?”
錢仕淵非常有精神的打了個樣子,甄應嘉立即補充道:“我身為蘇杭織造局監督,隻為宮裡辦差,就算蘇州已有此案,何故將我下獄,與我何乾?還望公公明察,為我做主!”
“這這……”
他們施加的壓力不小,讓陳矩一時都不知如何應聲,不由得麵露擔憂的看向嶽淩,想要開口中斷此次庭問。
而嶽淩卻抬手示意道:“帶證人入場。”
堂下跪著的眾人甚至不屑於回頭去看,皆以為是嶽淩的老相好又來了堂中為他作證。
實際上,身份不清不楚,又與嶽淩有私交的人,根本無法成為證人,他們也就沒什麼好怕的。
隻要不當庭認罪,趙相那邊肯定會努力爭取的。
並不如他們的料想,來人也同他們一樣,戴著枷鎖鐐銬,拖在地上發出了一道道刺耳的聲響。
這時徐耀祖才回過身去,卻發覺是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麵孔了,沈家家主沈逸書。
徐耀祖心中一顫,這大好局麵,難道又要被嶽淩破了?
他不甘心,忙開口提醒道:“老沈,注意你說的話!”
身邊押送的京營士兵絲毫不客氣的將徐耀祖又押了下來,強行將他的身子扭正,老實點!”
此時此刻,那個溫文爾雅的沈家家主已經全然不見了,似是被剝離了靈魂一樣,如同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