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淩一路南下,所用名號與路引,皆為柳湘蓮。
而真正的柳湘蓮在滄州被嶽淩救下性命之後,便結束了四海為家的日子,真正被嶽淩折服,開始為嶽淩辦差。
雖然他出身不好,是四王八公家子弟,而且還為康王府辦過差事,但有一身忠肝赤膽,俠義心腸,還是讓嶽淩刮目相看。
曾幾何時他名動京城,號為年輕一輩無敵手,在康王府試劍,政治立場並不足,更多的是真想與嶽淩比試比試。
武勇稍遜嶽淩,但多年的漂泊生活練就了一身不錯的身法,在滄州販賣人口一案中,也是他最先察覺出線索,而後飛簷走壁,隻身躲避了許久的官兵追捕。
即便如此,若不是運氣好些,被嶽淩撞到,他也險些遇害。
從那以後,他也想通了,在這個世道上,沒有靠山僅憑一腔熱血是伸張不了正義。
大丈夫一世,就算沒立不朽之功,也該有自己心中的抱負,他便揣著這樣的信念同龍興鏢局的少東家趙顥一起加入了嶽淩麾下。
開辟鹽田時期,便是由他充當護衛,與林如海所遣師爺一同往濱海之地做事。
如今,隨著嶽淩南下,他也一路得命南下,前來支援雙嶼島上的趙顥。
兩人皆在嶽淩手下做事,是第一批幕僚臣屬,關係自然相近,在這等凶險之地相遇,倒是讓趙顥安心了不少。
坐定奉茶,趙顥才問起了他的來意。
“今日島上的動靜,難道就是你做的?”
江湖習氣的柳湘蓮也不客氣,端過水飲儘答道:“正是。”
“侯爺一直讓我們看著丞相府的動靜,前幾日見到有人出府,一路相隨便能猜到是上島來了。”
“侯爺讓我們在島上鬨出些動靜來,相信你的應變能力,如今看來,侯爺倒是沒錯付於人。”
趙顥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侯爺安排的後手,頓時舒出一口氣,道:“幸不辱命。”
“那你今日還涉險來到府,是還有什麼差事,可需我協助?”
柳湘蓮將劍鞘往懷中收了收,眼神中顯出了幾分銳利,“不必,你的身份若是暴露,之前所謀皆要落空。”
“我入府來,便是要做一出全套的戲碼。那人被抓了舌頭,總是個隱患,我潛入牢中將他殺了再走,當屬將此事了結了。”
趙顥皺了皺眉,“若是刀劍傷口,仵作一驗屍,豈不是更有破綻?”
柳湘蓮點頭,“放心,我帶了毒藥,中毒而死,更像是細作所為。”
見他考慮的如此周全,趙顥才放下心來。
柳湘蓮又叮囑道:“今日你事已成,待離島之後,去鎮海衛尋侯爺,侯爺在衛所屯兵。”
說罷,柳湘蓮也緩足了力氣,便又跳窗欲走。
趙顥忙相送道:“好,我知道了,你多小心。”
……
蘇州府,
府衙門前一整條街道被城中百姓堵了個水泄不通,直到有官兵出動,才堪堪將秩序維護起來,街上才有了一條空隙過車。
原因無他,今日便是對蘇州百姓犯下滔天罪狀的幾人,押解入京之日。
一架架囚車搖搖晃晃的走出正門,民情便愈發洶湧了,無數爛菜葉,臭鴨蛋伴著叫罵聲,似雨點一般砸向了囚車上劈啪作響。
甚至連幼童都費力的撿起路麵的小石子,扔向路中央。
官兵不得已將長槍橫過來,格擋住暴動的百姓。
囚車之上,參知政事錢仕淵,蘇杭織造局監督甄應嘉,侍中孫逸才,徐家徐耀祖,各個如喪考妣,衣衫襤褸,雙眼渙散無神,已經與死了無異。
錢仕淵作為挑起當堂翻供之人,罪加一等,家產已經被儘數抄沒了,家眷子嗣也獲罪流放三千裡。
甄家原本想憑借宮中的關係,曾為天家家臣的身份,逃避此次的追查,但也未能如願。遠在金陵的甄府,家財已經被儘數抄沒,甄家家主甄應翰被一並連坐,同樣登上了入京的官船。
金陵第一世家的甄家,多次接駕先帝南巡,甄府如同行在,受儘恩寵,如今卻落得了一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不過,隆祐帝終究是一個念及舊情的皇帝,抄沒家財之後,除了甄應嘉和甄應翰革職查辦以外,其餘人並未捉拿問罪,女眷也並未落得個入教坊司的下場。
其中後輩甄寶玉也被網開一麵,在甄家被抄之後,不知去向。
錦衣衛從甄家總共抄沒出了各類財物折合銀子兩百萬兩,比起預想的還是少了些,但目前前線吃緊,重心已經不在甄家的賬目上了,所得錢糧皆被運抵了前線衛所。
最蹊蹺的徐家,如今已近乎癡症的徐耀祖,嘴角流涎,神誌不清。
想要反咬天家一口的謀算也並未達成,反倒成了隆祐帝決心肅清江浙官場的推手。
遠離朝堂,又為商賈之家,對於政治的敏感度還是差了許多,從沒想過隆祐帝的執政方式和先帝完全不同。
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是他們應得的。
籠罩在蘇州城上空數月之久的烏雲終於消散,曦光灑在地上,百姓們即使憤慨,心裡也是暖洋洋的。
在人群中,一個纖細的身影並不顯眼。
即使身著法衣,手持著法器,與周遭人不同,也未有人留意到她。
妙玉遠遠的觀望著這一切,心底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父親的夙願已了,官府門前的榜上,張貼了對前任知府朱懷凜於獄中冤死一案的詳情。
沉冤得雪,家仇得報,妙玉沒有預想的那種激動心情,卻像是被抽離了靈魂一樣,渾身無力。
口中默默唱誦著經文,妙玉心中念道:“如果父親有在天之靈,見到如今的景象,也能夠安息了。”
為了父親的冤情,妙玉也付出了許多。
不願意入世的她,卻隻身下山,遊走於富戶之間,深入內宅探聽消息。
甚至打破了她的底線,不惜雙手染血,入房行竊,不擇手段的要達到目的。
便是做了這麼多,最終還是繞不過那一個人。
妙玉心裡清楚,若不是他如同天神下凡一般降臨,自己做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勞無功了。
對於安京侯來說,一個行省的官員或許都不算什麼,對她來說,就如同大山橫亙在眼前,連天空都很難看見。
慢慢舒出口氣,妙玉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往楓橋驛的方向走去。
捫心自問,妙玉是不知如何報答嶽淩的,而在滄浪園的那一次,她太過激動而做出了逾禮之事,眼下想想也是有些後悔。
當初的自己有些太過冒犯了,如今她期待著與嶽淩再見麵,卻又不敢相見。
說來緣分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眼下她陰差陽錯的住進了嶽淩下榻之所。
她是真沒打聽過嶽淩住在哪裡,每日隻在山上不見外人,哪裡會知道這些消息。
妙玉更沒想過,那老嫗竟然是林家的,她還要主持林黛玉母親的祭奠儀式。
想想妙玉就覺得有些為難,緊了緊衣服,她也沒有彆的選擇,隻能硬著頭皮做下去了。
如今她養活自己和師父都不容易,更談不上報答侯爺的恩情了。
就算如自己最初所想,給侯爺做牛做馬,可侯爺房裡一個個丫鬟如同爭芳鬥豔一般,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最痛苦的就是自己想要將最寶貴的東西與人,當做報答恩情,可人家卻會嫌棄。
“妙玉師傅回來啦,經文抄的怎麼樣了?”
一入門,便有一個丫鬟熱絡的與她打著招呼,妙玉依稀記得,這個丫鬟不是侯爺的丫鬟,似是房中薛家的丫鬟。
她也不知為何,薛家未出閣的姑娘就這樣光明正大的同安京侯住在一起,據她所知安京侯還是沒有婚配的,實在摸不清楚她們的關係。
但能同安京侯住在一處,關係肯定匪淺,妙玉還是客氣的還禮道:“差不多了,才出去買了宣紙,將這些都用儘就足夠了。不知姑娘在此處在等什麼?”
鶯兒俏臉一紅。
自從小丫鬟們那日一同讀了報紙之後,便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之後的每一期她們都是第一時間來追更。
就算不坐在一塊兒品讀,也是買入房中偷偷私藏,背著各自房裡的姑娘學習品鑒。
沒有嬤嬤來傳授她們這些事,反倒激發了她們的求知欲,促成了學習的主動性。
雖然她們現在與文中描寫的事情根本牽扯不上,但是將來一定是有應用的機會的,為了讓自己彆在侯爺麵前像個生瓜蛋子一樣,此事上她們都頗為用心。
尤其是鶯兒。
她是最會吹噓的那一個,若是不細細的學習,平日閒聊時都撐不起她的人設了。
鶯兒當然不好意思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妙玉,當即打起了馬虎眼道:“香菱出門買東西去了,聽說今日街上有些亂,我有些擔心,便在這裡等等她。”
妙玉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