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架底部的齒輪緩緩向後轉動......
銀白槍身的左輪,黑色彈巢已經上膛,最後一發子彈必然是死亡。
周原的身體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束縛,他的腦袋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強行抬起,死死地壓在了黑色椅子的靠背上。
他無法動彈,卻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周原?你那是什麼表情?”對麵紅色椅子上的沈羨怔聲問道。
此刻坐在椅子上的周原,兩行濁淚從褶皺的眼窩滑落,臉上卻綻開了笑渦。
喉結在鬆垮的皮膚下滾動,顫抖的嘴角是上揚著的......
“終於到儘頭了,還好我都沒忘......”
——
我從未見過這樣蒼老的自己。
鏡子裡的老頭白發如雪,眼角的皺紋像是被圓規刻下的,那麼深邃......
“爸!你洗漱好了嗎?該吃藥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端著水杯站在門口。
“你喊誰?”我愣愣地回過頭,從嗓子裡發出的聲音自己都覺得陌生。
“爸!你怎麼又把我忘了!趕緊吃藥吧!”
這個叫我父親的女人把藥片放在我的掌心,語氣中有些埋怨,“可彆有一天把你自己也給忘了......”
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
圓周率小數點後的幾百位我都還記得,怎麼會把自己給忘了呢?
我是一個記憶力很好的人,我叫周原。
今年應該是二十一歲......
我記得現在應該是梅雨季,昨天我剛在省立師範的銀杏樹下向心儀的姑娘表白。
但我好像忘了,她最後到底有沒有答應我......
明明是昨天的事,我怎麼會忘呢?
仔細回想起來,好像很多事我都忘了......
我記得父親並不支持我念書,可我為什麼能上省立師範呢?
想到這裡,腦海中斷斷續續地浮現出一些片段式的記憶......
兒時,在田地裡勞作,間歇時也要用樹枝在泥地裡做算數題,題目解到一半被父親一鋤頭鏟掉了計算過程......
少年時,背著父親躲在舊校舍的教室裡點蠟燭做題,老師送來的饅頭還是溫熱的,咬起來卻是我眼淚的鹹味......
後來,父親好像走了,但這裡的片段卻是缺失的......
再後來,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名字......
雅柔...林雅柔......
她也是師範的學生,是學音樂的。
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學校的文藝彙演,我負責計算活動經費,而她有鋼琴表演。
表演開始前,我幫忙把鋼琴抬上舞台,她禮貌地朝我露出微笑,我在原地愣了五十二秒。
回過神時,我已經被人拽下了舞台。
她在台上表演鋼琴彈奏,我蹲在舞台簾子的後麵,聽得入神,看得出神......
在那之後,我時常想起她,就連在做題時竟然也會偶爾分心......
“同誌!你是數學係的吧!能向你請教一道題嗎?”
我從圖書館桌麵的一堆草稿中抬起頭,看清了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