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研在成都與蕭乾分手後,來不及在成都觀光就返回了紐約。
本來曉研做好了心理準備,一旦童稚不依不饒,自己堅決不能心軟。可讓她沒想到的是,童稚在整個調解過程中一直眉頭緊鎖,若有所思,始終沒說一句話。他根本沒仔細翻閱協議中的賬務清單,就在法律文件上簽了字。
曉研本想把在北京與童教授見麵的事詳細地講給童稚聽,可童稚在法院調解室裡簽完字,就轉身離開了。童稚這樣的反應連曉研的律師都感覺意外,曉研更是猜不出在自己帶孩子離開美國的一段時間裡,童稚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她自信以她和童稚一起生活幾年的情分,還不至於就這樣無聲地分手吧?
曉研這時反倒難過起來,童稚就連一句話都不想給自己留嗎?他也不打算回公寓了?就這樣連回頭看一眼自己的興趣都沒有?難道他心裡對自己就沒有一絲愧疚?如此看來跟他分手是明智的。
難道童稚從來就沒愛過自己?曉研不願這樣想,卻又不能不這樣想。是那個蕭乾的前妻又向童稚發出召喚了嗎?曉研努力斬斷這些煩惱,提醒自己不再去關心和童稚相關的一切。
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心理谘詢所的經營中,在北京跟蕭乾聊天,她感覺茅塞頓開。蕭乾給她做了行業分析,幫她梳理出不少新的目標客戶。尤其蕭乾還鼓勵她拓展業務範圍,提醒她抓緊培養助手,注冊公司,做大做強。她從跟蕭乾聊天的那個下午就一直琢磨,蕭律喜歡女人有自己的事業,這區彆於一般男人,其實夫妻二人各自有自己的事業,又能相互交流對行業發展的觀點,應該是很幸福也很難得的。
曉研對童稚的奇怪表現隻猜對了一半,童稚的確不打算再見到曉研,但不是他絕情,也不是他對曉研的情感不真,是他現在已經無力應對了。放在以往,他會去酒店狂飲,讓自己在醉生夢死中超脫。可今天,他走進的是一家麥當勞餐廳。
他找了一個不易被察覺的角落坐下後,不斷有人端著快餐來到他身邊,坐下邊吃邊聊。但一般進餐時間很短,是啊,否則就不叫“快餐”了。當街上的行人漸漸稀少,夜已經很深了,終於服務生過來問他:“先生,您需要點兒什麼?”童稚隻是搖搖頭。
他就這樣枯坐,直到黎明都沒有合眼。和他一起在麥當勞餐廳過夜的有流浪漢,他們明顯是這裡的常客,有自己固定的位置。童稚被趕來趕去好幾次,才坐到了一個顯眼的位置上。那些人雖然用懷疑的眼光看他,眼神中充滿敵意,但都沒跟他交談。也許他們也覺得這個年輕人跟他們不是一路人,要不就是受了什麼刺激。那些人似乎很熟絡,眼神交流就足夠了,他們早早就睡下了,身下墊著紙板,身上還蓋了些臟兮兮的織物。
童稚在香港的投資血虧,當然曉研對此事毫不知情。童稚這時感覺自己做男人還是蠻豪氣的,他不能忍受女人跟他一起遭罪。
如果沒有香港上演的滑鐵盧,他會挽留曉研,求她留在自己身邊。因為蕭乾的前妻早已經從他手裡撤走了全部資金,安心在家“造人”了,也就是說和童稚斷絕了聯係。當然,童稚知道,這樣的事他難以對曉研啟齒。但香港的投資一旦成功,他和曉研和囡囡夠吃幾輩子的,他不信曉研會不答應跟自己重歸於好。
現在,香港的投資使他從幾千萬的身價落敗成負債累累,他被受聘方炒了魷魚。終於在他的金融生涯裡,他沒能完成一例ipo。唯一令他欣慰的是,曉研離開得剛剛好。
因此他不想做任何解釋,不再努力挽回這段感情。他現在甚至覺得,兩人的感情還是半真半假的好,一旦分手了,不會那麼痛苦,就像他和曉研。
童稚趕上的是香港金融風暴的浪尖,當他慶賀的酒杯剛舉過頭頂,金融海嘯就到了跟前,酒沒喝到嘴裡,和酒杯一起碎裂、潑灑。他覺得自己從科技轉到金融的賽道,幾年來一直順風順水,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有過什麼失誤。這次海嘯把他的輝煌摧毀了,隻用了幾秒鐘。
在他最需要傾訴的時候,他最想道出心裡話的人不是曉研,而是群莉。他沒想好該怎麼對群莉說,隻是想從電話裡聽到她的聲音,哪怕是把自己罵的狗血噴頭。可是群莉的電話沒打通,不是“不在服務區”,就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童稚的淚水噴湧而出,他沒有悔恨,隻是委屈。他知道現在的狀況是不能告訴老爸的,他的身體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況且,老爸在他轉行做金融時就表示過,對資本主義的強烈批判,在他看來股票就是投機,投機就是罪惡。
童稚一直認為他們父子無法溝通,所以,自從他入職股票交易員開始,他的工作狀況從來沒對老爸說起過,他也不指望老爸對自己那些“輝煌業績”能發出讚美之詞。好在一直有曉研陪在身邊,曉研一直對他的“戰績”很讚賞,這是他們一直相處很好的原因。結婚前,童稚還沒發現曉研對投資那麼感興趣。婚後,曉研除了把他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茶餘飯後還會同他聊投資,而且兩人常常能達到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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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百年校慶童稚是絕對回不去了,他本想問問群莉是不是能回京,可是群莉電話打不通,讓他本就頹廢的心情變得急躁起來。這是要跟我斷絕關係嗎?換號了也不告訴我?他身上並不是連吃一頓麥當勞的錢都沒有,他真的沒有胃口。
想想最開始在華爾街上做股票交易員,那時他幻想著有朝一日和群莉在一起,群莉有孩子,如果她不再想懷孕,自己也樂得和她一起養大群莉的兒子。他想:就憑這一點他都能在群莉娘那裡得到滿分。群莉越是矜持,越是對他避而遠之,他就越是有接近群莉的衝動。簡單講就是群莉的逃避激發了他的占有欲,他越比較就越覺得自己才是最適合群莉的男人。
即使和曉研結婚了,他心裡也並沒有放下群莉。他心裡知道自己對曉研開始是沒有愛的,是找了一個替代品,但婚後曉研越發像姐姐一樣嗬護他,對他的事業關心、支持,生活上料理得無微不至。囡囡也是不可多得的乖巧,在他和曉研之間是一座心橋。他知道自己對囡囡好,曉研內心很感激,於是對自己更加體貼了。
可是當曉研懷孕時,童稚猶豫了。他對撫養孩子沒有心理準備,尤其從嬰兒到少年的成長讓他焦慮,他總會想到姐姐童欣,去遊個野泳都能把命丟了。現在他想不好,如果當初曉研懷孕自己表示很開心,現在兩人已經在等待新生兒降生了。那樣的話,曉研應該舍不得離開。但轉念一想,覺得那樣會更糟。要連累一個還沒來到世界的孩子,孩子一降生就有一個負債累累、一事無成的父親。
現在這樣的結局最好,他知道自己這次在行業內算是名聲臭到家了。他想離開紐約,不信美國這麼大,還能吃不上飯。可他太天真了,他給洛杉磯原來的同事打去電話,從電話裡他都能感到被蔑視,他不敢輕舉妄動,一旦去哪家公司應聘被拒絕,那估計不會再有人願意聘用他了。
原來這社會很公平,這世道很險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一旦挪動就會被討要代價。他在麥當勞呆坐了一宿,似乎也沒想到什麼辦法。清晨,悻悻然走出麥當勞,他還從未在這麼早的紐約在大街上閒逛。他奇怪自己怎麼一絲困倦都沒有,也不覺得餓。記得自己一直愛吃曉研煎的牛排,可現在看見牛排店的標誌就想吐。
童稚整個白天都渾渾噩噩地,他還沒有在紐約觀光過,但此時的心境還說什麼觀光。他在街心花園、在海濱長椅上久坐,眼神空洞地望著行色匆匆的人們,看到一群嬉笑打鬨的年輕人,他覺得他們很傻;看到踟躕前行的老人,他覺得他們之前一定從事低收入的職業,才會晚景淒涼;看到推著嬰兒車邊談笑風生地聊天邊往前走的兩個年輕媽媽,他把目光避開了。
當童稚晚上再回到那家麥當勞餐廳,已經是深夜了。那些乞丐有些已經沉沉睡去,有乞丐被他挪動椅子的聲音吵醒,起身向他投來凶狠的目光。他看看那些乞丐睡的位置同昨晚幾乎一樣,看來他們也都是守規矩的。於是童稚把衣服裹緊些,一個黑人進門來,買了漢堡和可樂,臨出門時竟然對著童稚扮了個鬼臉,童稚向他揮了揮拳頭。
終於,他感覺餓了,可是兩天沒進食也沒漱口,他嘴裡的味道自覺難堪。他走進洗手間,捧著誰漱了漱口,然後他走到櫃台前點了一份全家桶。
店員的笑帶幾分嘲弄:“先生,您這是三餐合在一起吃嗎?”
“怎麼?不可以嗎?”童稚很鬱悶。
“當然,當然可以。這是個自由的世界,我們都崇尚自由,您請稍等,請隨便坐。“店員的腔調滑稽、可笑。
不多會兒店員把一個全家桶放到童稚麵前,他的嗓子像是捏起來一樣。
”先生,您請慢用。“說完,就轉身回櫃台裡忙去了。
那一股濃濃的香味兒叫醒了那些乞丐,他們紛紛坐起,各種眼光一起望向童稚。有羨慕、有怨恨,甚至憤怒。
終於有一個蓄著絡腮胡子的家夥開了腔:”我說,那個穿西裝的家夥,你深更半夜的不睡覺,在那裡放毒,攪得我們也睡不安生。“
見有人開了頭一炮,旁邊的人也搭腔了。
”就是,看你文縐縐的,那麼些你一個人能吃得完嗎?“
”就是,那可是全家桶,也給咱們兄弟們分享分享唄。“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中間還夾雜著口哨聲。童稚胃口大開,兩隻手一手拿著雞翅,另一隻手舉著雞塊,左右開弓,吃得很香。他嘴裡堵得嚴嚴地,兩個腮幫子一鼓一鼓地,他抬眼看見店員站在櫃台裡向這邊張望,看得出他在期待發生點兒什麼。
他喝了一口可樂,不由得打了個嗝,他輕輕拍拍胸口,打算繼續吃。他想:和曉研在一起的幾年,他幾乎從未走進過麥當勞、肯德基,甚至連可樂曉研都要求他少喝,說是對牙齒不好。他也不管有沒有道理,竟然把這個當作健康秘籍告訴給老爸。現在想想,可笑的不知道是這個世界,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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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蓄著絡腮胡子的乞丐終於忍不下去了,他起身走到童稚身邊,惡狠狠地說道:”老子跟你說話,你敢不言語?“
童稚仰起頭,繼續把嘴裡的食物嚼完,才慢吞吞地說:”不好意思啊,我正在進餐。你想聊天是嗎?櫃台在那邊,你可以去選點兒你愛吃的,過來坐下,咱們邊吃邊聊。“
童稚說著,看看絡腮胡子一臉茫然,再看看櫃台裡的店員,之前挑釁的眼神現在變得很好奇,饒有興味地觀看,似乎感覺很有意思。也是啊,他上夜班,總有一群乞丐到點兒就來悶頭大睡。他覺得自己都不如那群乞丐,還能有覺睡。今天有人買了餐還有熱鬨看,他一點困意也沒有了。現在那個點了全家桶的先生還讓乞丐來點餐,他更加來了興致。
也許”絡腮胡子“是他們的頭頭,旁邊的乞丐見他被穿西裝的男人說的,尷尬地不知所處,就又搭腔了。
”一看這位先生就不和我們同路,您是有身份的人,難得和我們在這裡遇見。我們是擔心您吃撐著了,所以想您能賞我們一口嘗嘗。“一個年輕的棕色皮膚的人說。
”啊,好說。不過,不同路不能怪我。昨晚我可是被你們哄著趕著,才坐到前麵來的。“童稚邊說邊拿眼看著”絡腮胡子“。
一份全家桶,使童稚認識了一群乞丐。知道他們是可以到附近的社區領救濟的,還有專門的地方為他們提供舊衣服、舊鞋子。童稚想不到,不久後,他也會加入這個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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