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小姑父,聶海峰就趕到了在歙縣的北大徽學研究院,不知為什麼,他一走進這座院子就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他啼聽著院內各種細微的聲音,這是他來到歙縣這兩天養成的習慣。在小姑父的深宅大院,一到晚上,能聽到各種蟲子的叫聲,樹葉被風吹得嗦嗦的響聲。這樣的安靜是聶海峰在城市裡沒接觸過的,他覺得新奇,忽然就想到小姑父的院子裡似乎缺少了什麼。對!應該養隻小狗。這樣,自己每天從師父那兒回來就有一個在等他的生靈了。
他一路從小姑父的院子走過來,看到好幾家店鋪門前都蹲著自家的狗,他急著趕去見師傅,今天可是第一天到師傅這裡來呢。等著哈,我回來給你買火腿腸吃。他對在店門口徘徊的小狗說著,腳步卻沒停下來,繼續往徽學研究院走。走到門口的大樹下,他看著被陽光映在地麵的樹蔭,第一次感覺有趣,因為那是時時變動著的。還是快些走吧,師父等急了。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上一次來,他就聽到了風鈴的聲音,可沒看見風鈴掛在什麼地方。今天,他特意腳步輕輕地往院子裡走,想著一旦風鈴響起就循聲過去。可是,院子裡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忽然有水滴落下的聲音,他走到一個水缸一樣大的瓷盆邊,他知道,這家夥什一定有自己漂亮的名字,還有小姑父宅子裡那些對聯,自己一定都鬨個明白。要是來個遊客比自己都明白,那可就瞎了。
他站在那個魚缸前,看著那魚缸裡的水都落下去好多,缸邊上生出些綠苔。這得是多久沒加水了,水是被陽光曬得蒸發了吧?一定是!剛才那一滴水又是從哪裡落下來的呢?他仰頭看看,一棵高大的桂花樹開滿了桂花,香氣撲鼻。他咧嘴笑了。於是,他走過去擰開了水龍頭,再私下裡踅摸著看有沒有桶。這時候,他聽見了清脆的風鈴聲。堂屋的門開了,李茂才敞開門,站在台階上,用他特有的眼神看著聶海峰。
“那裡麵裝的不是自來水,是我從山澗裡背回來的泉水。你喝茶嗎?”李茂才的聲音很沙啞。
“師傅您現在想喝茶嗎?我正好跟您學學泡茶,聽我小姑父說,泡茶大有學問呢。”
聶海峰平時隻喝可樂,他最多看見他老爸聶建國喝那種中藥一樣的濃茶,聶建國自從有了自己的房子,喝茶的檔次見長。聽老媽罵過他幾回,好像是因為之前隻買幾十塊一兩的茶葉,現在一進茶葉鋪,人家櫃台裡的人捧上他幾句,他就敢幾百塊一兩的招呼。
“你那吐不出象牙的狗嘴,還喝這麼貴的茶,你也配!”老媽的罵街任誰也抵擋不住。
再說老爸喝茶也沒看出雅來,總是一個大玻璃瓶子,不知是誰給鉤了個兜子,要不然你能看見那瓶子裡多一半是茶葉,人家是沏茶,他那像熬粥。
“你們年輕人現在都流行喝飲料不是?我們這些老家夥都喝些苦兮兮的東西,不值一提。”李茂才笑嗬嗬地,這在他的生活裡可是很少見的。
“良藥苦口利於病,”聶海峰說到一半,下半句卻想不起來了,尷尬地紅了臉。
“咱們這學問還不小呐!你來這麼早,一定還沒吃飯吧?來,進屋。”李茂才招呼著聶海峰。
聶海峰便答應著,邊關緊了水龍頭。
堂屋裡有一個靠牆的條案,正中擺著一方硯台,那硯台黑色的底上還有梅花一樣的花瓣,貴氣逼人,硯台是用木架支撐著的,看上去就是個擺設。硯台左邊是一個木雕,刻的是什麼,聶海峰不懂,但覺得刻成那樣不容易。右邊放著一個小屏風,正反兩麵繡著十二個美人,聶海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反過來付過去地端詳。
“那叫雙麵繡,是一種很高的刺繡工藝。”李茂才邊沏茶,邊準備著點心。
“這上麵的女子真漂亮,說話一定好聽,嘴這麼小,這是不是就叫:‘櫻桃小口’?”聶海峰問,感覺他有些害羞。
“那上麵是《紅樓夢》裡的十二金釵,你說得對,那都是才女,何止說話好聽,人家詩詞歌賦都在行。”李茂才臉上散發出少見的喜悅之色。
聶海峰先是眼前一亮,後來卻又漸漸暗淡下去了。
“師傅,《紅樓夢》美嗎?可我們老師說不讓我們看那本書。還說它是四大名著之一,我覺得那姓曹的作者也真夠倒黴的,寫出了名著,卻有人不讓我們看,我特彆想知道他寫了什麼。”聶海峰的固執使他擰緊了眉頭。
李茂才看聶海峰的眼光越發慈祥了。
“你這孩子,小腦袋瓜裡還裝著不少的問題呐,難得。來,坐過來咱爺倆慢慢聊。”李茂才盤腿坐在操作台上對聶海峰說。
台上已經擺好了一個小型的茶吧,茶吧兩邊放了兩隻艾草辮的蒲團。茶吧上是全套的茶具,最讓聶海峰開眼的是那水。就像院子裡那個魚缸一樣大的瓷缸裡有一架竹製水車,把水吸到電磁爐上麵的一個玻璃壺中,看得見水在壺裡沸騰。聶海峰看著李茂才嫻熟的動作,幾乎沒有表情的麵孔,他慢慢走到操作台前,那台麵上還留著些許木屑,應該是茶吧放上去之前沒有清理乾淨,不過,倒也平添了誌趣。他一下竄到操作台上,想學李茂才一樣盤腿坐在蒲團上,折騰好一會兒還沒弄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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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你怎麼坐都行,自己覺得舒服就好。聽說你想學毛筆字?”李茂才把一盞茶放在聶海峰麵前,又放上了一碟手工做的定勝糕。
聶海峰還是平生第一次見這麼精致的點心。
“師傅,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粉色的點心呢,感覺像桃花的顏色。”聶海峰似乎擔心自己會把點心捏碎了。
“你這孩子,腦子蠻靈光的咧。就是桃花粉做的。嘗嘗吧,彆看小小一塊,吃了感覺很飽,你試試看。”李茂才臉上一直掛著笑。
聶海峰小心翼翼地把那塊點心放進嘴裡,並不像他想象得那麼甜膩,還有一種清馨的感覺。他不由得又拿起一塊,端詳了半天才放進嘴裡。
李茂才笑了。“孩子,這叫‘定勝糕’,有說早年間打仗,戰士們吃了這個糕就能打勝仗的。後來呢,說是考舉人,能考中的,其實啊,就是人們的一種心願。”
聶海峰眼睛忽閃忽閃地,問題就又來了,話還沒出口,他自己就先笑了。
“師傅,您這瓷缸裡的水不會和外麵院子裡的一樣吧?那咱們不就和您那魚喝一樣的水了嗎?”聶海峰笑得差點兒把口裡的茶噴出來。
“你說的沒錯,咱們喝的就是和那些魚一樣的山泉,喝得時間長了,你就能感覺自來水有一股難聞的味道。你小姑父家的宅子,之前是水源,從山上流下來的水都從他那個宅子過,再流到鎮上各個宅子。那時候走在這鎮上,耳邊都是潺潺的水聲。”李茂才言語間是滿滿的回憶。
“師傅,我跟您上山去打水吧,院裡那個魚缸裡的水都被曬得,都”
不等聶海峰說完,李茂才一疊連聲地說:“好,好啊!今兒咱爺倆就進山。你多吃一點兒。”
說著李茂才從蒲團上起身,到櫥櫃裡取出一隻瓷罐,打開來,舀出幾勺放到木碗裡用熱水沏開,他把那一碗糊糊端到聶海峰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