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程承受著他懂事以來從未有過的心理壓力,這其中有悔恨,也有自責。現在隻有舅舅能寬慰他幾句,可舅舅的寬慰讓他本就沉重的心情更加重了,因為他知道,舅舅一直都在勸她、提醒他,要不是他頭腦過熱,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樣。
晨霧還掛在猴麵包樹的枝椏間時,呂程一行人跟著卡魯長老走進了喀麥隆南部的雨林。老人赤著腳,腳趾像樹根般嵌進腐殖土,腰間的豹皮裙掃過蕨類植物,驚起一串藍紫色的飛蟲。
"聽,"他突然停住腳步。
他布滿裂紋的手掌輕輕按在一棵胭脂樹粗糙的樹乾上。
"雨林在說話。"
趙凱不能不佩服呂程這個小夥子,他現在能用土話跟這裡的人溝通,這才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呐。
他們離開謝建華後,身上的行李居多是攝影設備,在蔣勵的鼓勵下,呂程決定趁此機會做一次隨機的田野調查,但他苦於自己的人類學知識很不係統。
但蔣勵說:”前沿科學都是從問題生發的,不要讓太多理論束縛了思考,要讓思想生出翅膀去宇宙翱翔。“
呂程沒想到一貫木訥的舅舅還能說出這麼有詩意的話來。
於是,趙凱也就把他們之前考察工業園的計劃做了調整,因為他們隻有以田野調查的名義行動,才能借助當地土著的掩護混過騷亂波及的地區,以免被任何一方俘獲做了俘虜。
這時一行人屏住呼吸,果然聽見樹皮下傳來細微的簌簌聲——不是風聲,是某種幼蟲啃食木質的節奏。卡魯從挎包裡掏出一把貝殼刀,在樹乾上劃出螺旋狀的淺痕,乳白色的汁液立刻滲出來,在晨光裡泛著珍珠母的光澤。
"這是"莫莫"的眼淚,"說著他用葫蘆瓢接住汁液,喉結滾動著唱起古老的歌謠。
"去年旱季,是它救活了三個孩子。"卡魯長老說這話時表情異常凝重。
汁液接觸空氣後漸漸凝固成琥珀色的蠟塊,卡魯掰下一塊塞進呂程手心,溫熱的觸感像握著一顆跳動的心臟。
"你們管這個叫"天然樹脂"。"他咧開缺了顆門牙的嘴,笑得帶幾分孩子氣,露出被檳榔染成深紅色的牙齦。
"在巴卡人的語言裡,它叫"生命的凝固"。"卡魯長老的話像是在念著咒語。
那一刻,呂程筆記本裡夾著的植物標本突然變得蒼白——那些被甲醛固定的葉片,永遠無法告訴我們樹皮下流動的秘密,和一個民族用歌聲喂養樹木的虔誠。
當夕陽把一行人的影子拉成長長的金線,卡魯突然轉身指著密林中的光斑說:"看,那是祖先透過樹葉的眼睛,他一直在望著我們。"
呂程瞬間明白,人類學不是解剖文化的手術刀,而是學會像樹一樣紮根大地,靜靜聆聽年輪裡的故事。
白天在野外行走,與卡魯長老交流,呂程的心情會好些,一到夜幕降臨,卡魯長老帶大家鑽進山洞,或者在空地上徒手搭建起茅屋,大家和衣而臥,抵足而眠,呂程就開始擔心:這時老爸和媽媽在乾什麼?媽媽一定想自己都想瘋了。他都想到回京後一定負荊請罪了。
“像什麼呢?折騰一天了還不困?”蔣勵問著侄子。
“舅,你說我小姨夫能扛得住嗎?他是為了救咱們才”呂程想著那天謝建華的舉動,覺得之前都錯看了小姨夫。
蔣勵長久地沉默著,他腦子裡亂得很。他惦記著在美國的老媽,不知道大姐群莉跟她的律師老公會走到哪一步。他看看身邊的呂程,心裡問著自己,他真的是大姐的兒子嗎?大姐給了他生命,還給了他什麼?他真能像他想的那樣擁有兩個母親的愛嗎?
”咱們還得繼續網店的計劃,再就是得多照顧你小姨,估計等咱們回去她都生了,咱們先帶她回北京。唉,日子不經過啊,你個小屁孩都當舅了。“蔣勵發著感慨。
他心裡很為小妹群芳難過,嘴上卻不能跟身邊的侄子說。可想起侄子說小妹他們兩口子的那句話:真愛的樣子。
”你不是想造個機器人當老婆嗎?怎麼,也向往真愛的樣子啦?“蔣勵打趣著侄子。
”舅,我不信你不想像小姨和小姨夫他們那樣,相互扶持。“呂程眼中的羨慕讓他的眼神更加閃亮。
”那讓你說,機器人有情感嗎?人和機器人能有愛情嗎?機器人能處理好像咱們家這麼複雜的關係?我真不信。”蔣勵望著天空中的月亮長長地歎了口氣。
“舅,原來您這麼期待愛情啊。不開玩笑哈,機器人有自己的記憶,就有自己的情感。其實人類的情感都在於記憶,就像我們,都是覺得回憶最美好,要這樣看,機器人能記住你跟他在一起發生過的一切,你說他懂不懂愛情?”
蔣勵從侄子的話裡聽出些抗議的味道。
“睡吧,明天還不知道要去哪裡呢。”蔣勵催促著。
呂一鳴接到麗麗電話時,也很意外,之前她總是打電話或者跟邱楓視頻。
呂一鳴開了免提,並對邱楓說:“是麗麗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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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楓本想回避,不想麗麗一句話就讓她釘在了原地。
“一鳴,呂程和蔣勵出事了。遭遇了騷亂,我們正在竭力尋找。”
麗麗語氣裡沒有驚慌,更聽不出絲毫愧疚。邱楓從發呆中轉而憤怒,卻不知該對誰發作。
呂一鳴隻說了句:“你們也多注意安全,照顧好群芳,她應該快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