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盤擦了擦額頭的汗,抬頭看了看昏黃天色,嘴角浮現一抹淡淡的笑。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那種在眾人目光中揮灑汗水,在攻防中找尋節奏的暢快。他不在意比賽的勝負,雖然他常常贏,也不在意自己投中了多少個球——他更在意那種心無旁騖、肌肉記憶自然接管身體的狀態,那是他與籃球之間的默契,是種說不清的親密。
“你又走神了。”另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是林柏,隊裡的控衛,也是唯一能在球場上讀懂他意圖的人。他遞了一瓶水過來,“剛才那球,我知道你要轉身的時候就看出來了。”
“哦?”蘇盤接過水,仰頭喝了一口,水珠順著下巴滴落。
“你肩膀略往右沉了點,這小動作瞞不過我。”林柏笑著拍了拍他,“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總說籃球是感覺的遊戲,現在你太注重細節了,怕不是把比賽當工作了?”
蘇盤沒回話,望著球場的另一頭,目光落在一個坐在長椅上的女孩身上。女孩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安靜地看著場上,膝蓋上放著一本攤開的小說,似乎完全沉浸其中,卻又不時地抬起眼睛,目光與蘇盤交彙。
那一刻,蘇盤忽然覺得心口一動,像是被風輕輕碰了一下。他笑了笑,仿佛把林柏的話拋到了風裡,“不是工作,也不是比賽。”
“那是什麼?”
“是生活。”
林柏怔住了,然後輕輕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蘇盤依舊每天準時出現在籃球場上,仿佛那是他的朝聖地。無論天氣如何,球場總有人,他也總在。他不是那種張揚的球員,但隻要他拿起籃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自然地集中到他身上。
他不是靠身體碾壓對手的類型,瘦,清秀,甚至有些文氣。但隻要球在他手中,就像是擁有了生命。他會用眼神騙你,用節奏帶你入坑,用突如其來的加速撕開你的防線,然後用一次完美的跳投結束你的掙紮。
有一次練習賽,一位新來的高個子前鋒嘲笑他的體型,“你是來投籃的還是來寫詩的?”
蘇盤淡淡一笑,沒回嘴,隻是點點頭。
比賽開始後,他連續五次在這位新人的頭頂命中三分,而且全是不同的方式——撤步、運球急停、借掩護繞出來、反跑、空切接球。五球之後,那新人氣喘籲籲地說不出話,隻能看著他背影遠去。
場邊的人笑成一團,有人說,“他就是寫詩的,隻不過他的詩是投籃的軌跡。”
從那天開始,蘇盤在場上的名字被換成了個綽號:“詩人”。
他也不介意,反倒覺得有些趣味。詩人就詩人,誰說打球的人不能寫詩?每一次起跳,每一個回合,不就是用身體書寫的一行行自由詩麼?
可唯獨他自己知道,他打球不是為了贏球,也不是為了彆人那點喝彩。每當球在空中飛行,他會想起小時候,獨自一個人站在斑駁的破球場上,對著生鏽的籃筐,一投再投。
那時候沒人陪他玩,他也不懂戰術,不懂節奏,不懂得什麼叫腳步錯位。他隻知道把球投進籃筐,就會有一種奇妙的滿足感,從手指流經手臂,到胸膛,到整顆心臟。
那感覺,就像世界為他安靜了一瞬。
“蘇盤,我們打一場。”又是宋原,他是那種打不死的性子,輸了一場接著約下一場,從不服輸。
蘇盤把手裡的水瓶扔到一邊,接過林柏遞來的球。
“來啊。”他說,語氣輕得像風一樣。
場地另一側的女孩合上了書,抬眼看著他,嘴角輕輕揚起。她知道,這又是一場看不完的詩——屬於籃球,屬於風,屬於那個把球場當成生命延伸的男人。
比賽開始,球被拋向空中,蘇盤彈地而起,動作流暢如燕。籃球再次落入他的手中,仿佛命運早已寫好這一幕。他起跳,轉身,出手。球劃過夜空,如流星一般掠過眾人頭頂,穿越燈光下的影子,最終“咚”一聲落入網中。
“我們還沒開始呢。”宋原咬牙。
“這隻是熱身。”蘇盤笑,眼中卻已有戰意升騰。
這不僅僅是他在球場上親眼看到的現象,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感受。就像每天傍晚,當球場燈光準時亮起的時候,那些熟悉或陌生的身影便一個個出現在不同角落。他們穿著不同的球鞋,背著不同品牌的背包,有人帶著耳機,有人穿著潮流裝扮,有的還係著護膝和護腕,仿佛這一場對抗賽比任何考試都來得嚴肅。
但蘇盤能分得清楚,誰是真的在“打球”,誰隻是“玩球”。
他從不去指責那些隻為拍個視頻、擺幾個動作的人。那種打球方式也有他們的快樂。但他能從那些人眼中看出來——那不是真正投入到籃球之中。真正愛球的人,眼裡不會隻有鏡頭、點讚、和觀眾,他們的眼裡隻有球、隊友、對手和籃筐。
“你想得太多了。”林柏又一次靠過來,肩膀貼著蘇盤坐下,聲音輕鬆卻帶著一絲探究,“你最近眼神有點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蘇盤看著遠處一個還未被汗水打濕球衣的年輕小子,那小子正在練習轉身過人,每次動作都標準得像是機器模擬的,卻總在最後一步失去重心。
“說不上來。”林柏皺了皺眉,“你以前打球,是因為你喜歡現在打球的你。但現在,我感覺你在等某種東西。”
蘇盤沒有回答,他低頭看著自己手掌。那是他最熟悉的部分,每一條掌紋,每一塊繭子,都是這些年在球場上一寸寸磨出來的。他沒說話,卻心裡默默在咀嚼林柏的話。
是的,或許林柏說得沒錯。他現在打球,似乎不再隻是單純地享受球在掌中轉動的快感,不再隻是沉醉於投籃弧線在空中劃出的軌跡。他在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麼。
或許,是一個對手。
或許,是一次徹底的失敗。
或許,是一個能逼他全力以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