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蘇盤突然開始跑動。
不是戰術啟動，不是控位卡人，他甚至沒有招呼啟洲回來防守，就那麼一個人跑動、運球、加速、急停、跳投……再搶籃板、轉身、轉移、假動作、背轉身、勾手、後撤步。
動作流暢得不可思議，卻不是那種教科書式的標準，而是像在即興演奏，像是在球場上彈奏他自己的旋律——野性、靈動、帶著一種無法預測的張狂美感。
“你這是……瘋了嗎？”啟洲站在原地，看著蘇盤像個在烈陽下起舞的瘋子，臉上卻不是厭惡，而是震撼。
蘇盤沒理他，繼續練。
他不管是否有防守人、不管投中了還是偏了、不管動作看上去是否足夠“規矩”，他隻是反複把所有以前被教練反對、被隊友質疑、被數據質控的動作，一一釋放出來。
拉杆角度誇張到接近自毀式投籃，假動作多變到讓人以為他自己都找不到重心，胯下運球頻率快得像是在舞台表演，而最後一記旋轉後仰三分，竟是從側翼幾乎貼著邊線飛身投出的。
球——進了。
“你、你練這個乾什麼？比賽上怎麼可能用得上？”場邊有個新人忍不住喊了出來。
蘇盤笑了，他的笑意淡淡，卻真切。
“你覺得我練這個，是為了比賽？”
他的聲音不高，但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像是清水潑在熾熱的鐵板上，嘶嘶作響。
“我練這個，是因為我想知道，我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不是比賽要求他這麼做，不是教練要他練這些，不是誰評估他該怎麼打球，而是他自己想知道——在不被規則牽製、不被框架限定、不為迎合他人期望的時候，他的籃球，能變成什麼樣子。
啟洲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在傍晚球場上看到蘇盤的樣子。那時他才剛剛接觸籃球，蘇盤比他早練幾年，動作卻不拘一格，每一次運球都像在和地麵對話，每一次出手都像在與空氣搏命。他像個從不關心結果的人，隻是著魔一般地練習、嘗試、沉醉。
現在，他回來了。
蘇盤練得越瘋狂，反而越專注。他甚至閉著眼投籃，靠的是身體的慣性和熟悉度，在極度疲勞中測試自己能否依靠本能命中；他用非慣用手運球、突破、甚至做假動作；他在跳起之後改手上籃，逼迫自己在空中做出即時反應；他讓啟洲半場封堵，隻保留一個進攻空間，練習極限下的突破選擇。
“他瘋了吧……”有隊友小聲說。
“不是瘋，是……徹底放開了。”另一個人呢喃。
那一夜，直到月亮升上了高空，球場被一層柔光罩住，蘇盤仍在練。
啟洲終於忍不住衝上前去，一把按住他肩膀：“你夠了，蘇盤！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狀態嗎？脫水、失衡、過度疲勞、手臂肌肉已經開始抽搐，你再練下去——”
“我知道。”蘇盤喘著粗氣，一把甩掉他的手，“但我還沒練完。”
他目光堅定而冷冽，仿佛在對抗的，不是身體的極限，而是那個始終盤踞在心底的自己。
那個帶著假麵、謹慎、被束縛的自己。
他的膝蓋輕輕彎曲，腳尖繃緊，像獵豹伏在草叢的前一瞬。手掌在球麵輕拍兩下，熟悉的橡膠觸感仿佛是某種無形契約，喚醒了他骨子裡關於上籃的全部記憶與本能。
他猛然啟動，邁出第一步時地麵便發出一聲微響，鞋底與地麵短暫摩擦出細碎的噪音。
那聲音對旁人也許微不足道，但蘇盤卻聽得極為清晰——因為他整個人都“沉”進了節奏裡，肌肉、韌帶、眼神、心跳，一同踏進了那個他自己編織的戰場。
他沒有選擇最常規的直線突破，而是向右半側一個加速後，立刻向左一個大幅變向。
啟洲早已回到球場，沒敢再任由他一人狂練，而是像正式比賽一樣貼了上來。蘇盤那變向一瞬間，啟洲的腳踝險些打滑，他下意識想追，但蘇盤已經完成了突破。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能輕鬆得分。
因為他不是奔著“輕鬆”去的，而是為了逼出那個藏在極限裡的“突破點”。
籃筐就在前方，蘇盤在衝刺三步的節奏中忽然放慢第二步，雙膝微屈，做了一個類似起跳的假動作。
啟洲也不是等閒之輩，立刻識破，沒被晃起，但蘇盤下一刻卻不按常理出牌——他沒有立即第三步起跳，而是半轉身，用背對著籃筐做了一個極限勾手的啟動姿勢。
“你搞什麼？”啟洲下意識罵出聲，眼看蘇盤這種姿勢下不可能完成上籃。
但蘇盤動了。
他的腳腕向內旋轉，身體一個詭異的角度扭回，右肩往下一沉，借著啟洲攔截重心的瞬間，用幾乎不講理的柔韌度強行抬起手臂。
手中籃球在空中旋轉出一道扭曲的弧線，像是掙紮中的蛇，極不穩定地劃過啟洲的指尖，最終彈板——入網！
“啪——！”
籃球砸進籃板，再咚地一聲落地，滾向一旁。
蘇盤則彎著腰，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臉色蒼白，額頭全是細密冷汗，可眼睛卻亮得驚人。
“你練這東西是要逼死自己？”啟洲走上來，語氣裡既有指責，也有一絲難以掩飾的震撼，“你那動作角度已經快超出正常解剖學了。”
“不是練著玩的。”蘇盤直起腰，輕聲道，“我要讓自己的每一個選擇，在任何姿態、任何時機、任何角度下都能變成得分點。”
“你當你是怪物？”
“不是怪物。”蘇盤看著自己的手，“是籃球人。”
說完這句話，他的眼神忽然收緊，再次運球。他的動作並不快，甚至略顯遲鈍，腳步有些飄，可每一個動作都極具目的性。他現在不是單純在突破、投籃，他是在構建一個“動作組合鏈”。
運球→啟動→變向→停步→假動作→交叉步→半轉身→抬臂→換手→滯空——
這些動作本來該分散練習，但他現在要做的是將它們組合成一個完整、連續、不帶中斷的“上籃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