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起跳，一次又一次地從地麵彈起又落下。許多深夜，球場四周早已無聲，隻有他自己和籃球碰撞地麵的聲音在回蕩。小腿的肌肉在一次次的蹬地中撕裂重組，膝蓋在高強度的跳躍中積蓄痛意。他曾一度無法正常行走，隻能靠拐杖支撐著從床邊蹣跚到衛生間。家人勸他放棄，朋友勸他轉行，而他隻是在沉默中拿起籃球，默默走向球場。
他研究跳躍的每一個細節：足尖的啟動角度、膝蓋的彎曲角度、擺臂的幅度與時間點的配合。他甚至用攝像頭錄下自己的每一次起跳，然後逐幀分析。他找來田徑運動員的訓練手冊，模仿三級跳遠運動員的助跑節奏，甚至偷偷地潛入體院的訓練場，模仿那群高飛的身影。哪怕被驅趕、辱罵，他也不曾退縮。
但灌籃，並不僅僅是跳得高那麼簡單。
要在高速奔跑中保持身體平衡，要在起跳瞬間精準控製力量輸出，要在空中完成複雜的手部動作並穩定握球，更要在碰撞的邊緣保持空中滯留的意識。太多太多的變量，哪怕隻錯了一毫厘，結果都將天壤之彆——不是球砸筐沿便是整個人狼狽落地，有時甚至傷筋動骨。
蘇盤深知這一點。他在一次次嘗試中摔倒、骨裂、瘀傷，身上曾多次纏著繃帶上場，那些痕跡早已變成舊疤，卻永遠烙在了他的意誌裡。
他曾在一次對抗賽中試圖灌籃，卻在空中被人重重一撞，整個人頭朝下摔在地麵。醫生說他的肩胛骨幾乎粉碎，如果再重一點，可能會終身癱瘓。那時他靜靜地望著醫院雪白的天花板，不言不語。三個月後，他又出現在了球場上。
風掠過他的側臉，帶著絲絲涼意。他蹲下身子，將籃球輕輕放在腳邊，雙手在褲邊輕擦，然後抬頭，目光中泛出一種沉穩的光。
蘇盤緩緩退後幾步，步伐堅定，像某種儀式前的沉思。他知道，這不是一次普通的跳躍，這是一場賭注——將他所有的執著、所有的傷痛、所有的訓練，全部壓在這一躍之上。
他的腳尖輕點，身體微微前傾，手掌緊緊扣住籃球，助跑的一瞬如箭離弦。風在耳邊呼嘯，地麵在腳下飛掠，腳步節奏宛如樂章中最激昂的旋律。他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收緊，每一絲神經都在傳導命令。
起跳！
雙腳猛然蹬地，爆炸性的力量從腳底穿過小腿、大腿，瞬間湧向核心。他的身體如同被彈弓拋出，躍入空中——一瞬間，地心引力仿佛失去了效用，時間變得緩慢。
他的雙臂如鷹展翅般展開，籃球緊握手中，指關節繃得發白。整個世界仿佛靜止，隻有那破舊的籃筐在他眼中不斷放大。滯空！他身體在空中拱起的那一瞬，如同雕塑——緊致、克製、卻蘊藏暴力美感。
灌籃的瞬間，手腕發力、球如雷鳴——但一切在空中其實並非一蹴而就。球砸進籃筐的角度、手掌的回旋路徑、肘部的緩衝……每一個細節都決定著成功與否。
落地的瞬間，他左膝輕輕一沉，身體微微晃動，卻迅速穩定。他沒有發聲，也沒有歡呼，隻是低頭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繭，又抬頭望向那被震得微微晃動的籃筐，眼神中多了一抹難以形容的情緒——那是一種穿越烈火後的沉默，不張揚，不激動，隻是靜靜銘記。
在那一瞬，他仿佛看見了過去那個少年站在陽光下，眯著眼看向籃板底緣的模樣。那個少年一次次被失敗擊倒，又一次次咬牙站起，隻為了有朝一日能從空中俯視這個世界。
他沒說話，但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灌籃並不是力量的炫耀，也不僅是彈跳的比拚。它是一種試圖征服空氣、時間與痛苦的旅程，是一次對肉體極限的挑戰，是把意誌升華為動作的瞬間顯現。
他轉過身，望向球場的另一端。風依舊掠過，塵埃在空中飄浮，世界仿佛什麼也未曾改變。但他的心中，卻早已有了不同。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告訴他——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跳不起來的少年，而是那個，在風中起跳，在空中灌籃的人。
“這次不能再摔了，至少得有個保護。”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而堅定。
他蹲下來，先給左膝帶上護膝，動作細致而小心，仿佛在給一個受傷的戰友包紮傷口。那膝蓋曾經多次扭傷，每一次疼痛都像刻刀在記憶裡刻下一道深深的痕跡。接著是右膝，之後是兩隻護肘。他看著鏡子裡自己的側臉，那張帶著未褪去的疲憊和堅毅的臉龐，在護具的映襯下，多了一層戰鬥的姿態。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背，粗糙的繭子，帶著斑駁的傷痕，那些都是無數次撞擊和摩擦的印記。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複雜的感情，既有疼痛，也有驕傲。他明白，身體的每一處傷痕都是他和籃球的戰鬥史，是他不肯輕易退縮的證據。
球場的另一端，幾個少年正在嬉笑打鬨，聲音中帶著生機與躁動。他忽然聽見其中一個聲音高喊，“蘇盤，今晚一起練灌籃啊！我看你沒法飛起來的！”那聲音帶著嘲弄和挑釁。
蘇盤的眉頭微微皺起，手指緊握著籃球，心跳驟然加速，胸口有種快要炸裂的感覺。那是刺痛，也是燃燒。他知道，這些話不僅僅是嘲笑，更像是一種激勵，激勵他去證明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回頭望向聲音的方向，聲音落下時，他已經走了過去，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明天晚上，球場不見不散。”
對方少年愣了愣，隨後噗嗤一笑，“好啊，就看你能不能跳起來砸個籃子！”
這話像一把火，在蘇盤心中燃燒。夜幕下，籃球在他手中跳躍，伴隨著每一次拍打地麵的“砰砰”聲，仿佛在敲擊著他的靈魂。他閉上眼，回憶起無數次失敗的瞬間，膝蓋的刺痛，手掌的破裂，甚至是那次被撞倒的疼痛和呼吸的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