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東邊慢慢地探出臉來，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在地麵上，一塊一塊，像是被打碎的金子。蘇盤摘下上衣搭在球架旁，露出緊實的肩背，那是歲月和堅持刻下的痕跡。球再次在他手中起舞，他不斷地切入、急停、轉身，腳步靈活如狸，動作流暢似水，每一次運球的節奏都像是心跳與呼吸的延續。
直到晨光完全灑滿球場，地麵被曬得發熱，有幾個晨練的老人在球場邊走過，他們投來驚訝的目光。蘇盤沒有理會，隻是加快了速度，他的球感隨著汗水的流淌越發敏銳，他的投籃像是自然生長出來的枝椏，沒有一點刻意，卻又精準至極。他的手指已被皮革磨得發紅，掌心濕滑，卻不曾鬆開那顆球的半寸。
“你又來了。”
一個低啞的聲音從球場入口處傳來，蘇盤頓了頓，轉身看去，是阿閒。他的頭發蓬亂，腳下拖著一雙老舊的帆布鞋，手裡也抱著一個籃球。阿閒是他唯一的球友，也是唯一一個能真正理解他的人。
“當然，”蘇盤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今天要練後撤步三分。”
阿閒笑了一下，把球往地上一丟，球自己彈了幾下才停下。他走過來，朝蘇盤豎了個拇指，然後站在弧頂的位置：“那我們來一場吧，十球，誰先進六個。”
“你可彆後悔。”
蘇盤眼神一亮，嘴角勾起一抹極輕的笑意，那是一種久違的興奮。他站到一邊，目光盯緊阿閒的腳步。比賽在無聲中開始，兩個少年在這片老舊的水泥球場上，展開了如舞蹈般的較量。
每一次交鋒，都是熟悉中的博弈。他們太了解彼此的習慣和節奏，但即使如此，每次碰撞仍然火花四濺。阿閒擅長突破，速度快如閃電，而蘇盤則更擅長投籃，特彆是那幾乎被訓練到極致的後撤步。他的腳尖像是踩在風上，輕輕一蹬，身體後仰，手臂舒展，那一瞬間的動作，像極了時間凝固的雕塑。
而每一次球進網的聲音，都讓他感受到一種深入骨髓的愉悅，那不是贏的快感，也不是挑戰帶來的刺激，而是一種被世界認可的安慰。他不擅長與人交談，言語總是帶著生硬和遲鈍，可在球場上，他的話語便是這顆球，每一次運轉都是一次發聲。
六比五，他險勝阿閒。
兩人癱坐在球架下，汗水在臉上彙成河，順著下巴滴在地麵。蘇盤仰頭看著天空，白雲被風輕輕推過，像是無形的畫筆在畫布上隨意塗抹。阿閒遞過來一瓶水，他接過，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穿喉而過，清爽得幾乎要令人落淚。
“有時候我真覺得，”阿閒半眯著眼睛，“我們這輩子可能就隻能跟籃球耗下去了。”
“有什麼不好？”蘇盤笑著反問，聲音低而堅定，“至少我們知道，什麼才是讓人快樂的事。”
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籃球對他來說，不隻是熱愛，它更像是一種信仰。一個在混沌世界中牢牢抓住自己的信仰。不論未來有多少困難與迷茫，隻要手中握著籃球，他就不會失去方向。
天色漸漸轉亮，太陽高掛在半空，灼熱的光芒灑在地麵，連空氣都開始發燙。但蘇盤沒有離開球場，他站起身，再一次走到那道熟悉的三分線前。他的影子在身後拉得老長，仿佛是另一個並行的自己，默默地陪伴著他。
他閉上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第一次抱起籃球的情景。那是個雨天，母親剛剛去世，他獨自坐在院子裡，膝上放著那顆幾乎比他腦袋還大的球。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沒有人告訴他該怎麼辦。他隻是本能地將球丟向牆壁，再撿起，再丟出去。一次又一次，直到天色徹底黑了下來，直到那顆球從他手裡，變成了他心裡唯一的光。
“再來一球。”
每一個清晨，蘇盤都把這件事當作儀式般的訓練，一種近乎強迫的堅持。他不是為了證明給彆人看，也不是真的熱衷於“刻苦”這個詞。他隻是知道自己必須這樣。因為一旦停下來，一旦讓心跳的節奏脫離了籃球的律動，那種空蕩、無措、甚至接近窒息的情緒就會席卷而來。
籃球，是他唯一能掌控的節奏。
蘇盤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籃球夾在腰間，走到球架旁邊的背包處。他掀開拉鏈，掏出那張早就揉皺的比賽門票，仔細地展開，攤平在膝蓋上。那是一張通往夢想之門的通行證。他已經請好假，把老師的一臉驚愕與失望全部擋在心門之外。
“你要為了看場比賽請假？”老師語氣裡帶著質疑與不解，“你知道這節課的重要性嗎？這可是聯考模擬……”
“我知道。”蘇盤點頭，語氣冷靜得出奇，“但這比賽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他沒解釋太多，甚至沒有說那場比賽是誰打的，沒有說自己是多麼不容易才買到這張票，也沒有說他為了這場比賽連午飯都省了一個月。因為說了也沒用，沒人能真正理解那種——在渾濁現實中抓住一抹光亮的執念。
他記得那天老師把請假條丟在桌上，用一支紅筆劃出一條醒目的斜杠，“我批準，但你自己要為後果負責。”
蘇盤沒說話，接過那張帶著紅痕的紙條時，他隻感覺指尖有些發冷，但心是熱的。那種熱，是沸騰的，是要從胸腔湧出、直衝腦門的。他知道，這次請假不是逃避，而是奔赴，是一次對熱愛的誠實回應。
比賽是在城裡的一座體育館，離他們的小鎮有一百多公裡。他清晨坐上最早的一班車，車窗外的景色從山野到城市，從霧氣彌漫到燈火輝煌，他坐在靠窗的座位，籃球就放在腳邊，時不時低頭看一眼，就像在確認自己還沒醒來。
到了球館門口，他看著人潮湧動，有穿著球迷服的，有背著應援牌的，還有些在路邊擺攤的小販，吆喝著賣礦泉水和熒光棒。他站在人群之外，看了一會兒，然後才慢慢走進去，生怕太快了，會驚擾了這一切不真實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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