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躍過山脊,貼著地皮,一波接一波地撲到了我們的身上,把所有人的頭都吹得低了下去,把所有人的衣服都吹得飄擺了起來,把所有人身上不牢固的東西都吹上了天。我低著頭,用一隻手按住帽子,另一隻手捂住了口鼻,吃力地喘著氣,機械地邁著腿,一步一步地向山上捱去。
說實話,我在思想上原本對低溫是做好了準備的,但真等到了下車開始爬山之後才發現我失算了,我似乎漏算掉了風。這一陣接一陣的狂風是我提前沒有預料到的,也不光是我沒有料到,應該是誰都沒有料到,連氣象台好像都沒有提前預報。這陣風不僅大,而且一開始刮就不帶停的,一波接一波,一陣接一陣,似永不停歇的海浪向我們撲來。大風我遇到過,不停的大風我也見識過幾次,但這麼冷這麼刺骨的春風這還是第一次見。把春風描繪成剪刀的那位我認為他不是沒見識,而是用詞太委婉了,怕把後人嚇到。就今天吹到我們身上的這陣春風那絕對應該用砍刀和板斧來形容,太冷,太凜冽,太強,也太有穿透力了。
速乾衣我穿了,抓絨內膽我穿了,排骨羽絨服我也穿了。為了防風,我把衝鋒衣又套在了最外邊,但是這淩晨五點不到的大風依舊輕鬆地把這幾件衣服一次性的擊穿了。我現在不光是被風吹得呼吸不暢,還被這陣風吹得透心的涼。在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領隊會主動留在這座山峰下邊申請為我們這些要登頂看日出的隊員看包了,他不是傻,也不是勤快,隻是有些見識的聰明人而已。他似乎看出這陣風來勢不善了,早早地就為自己安排好了去處。人啊,太笨了不行,太聰明了也不行,都容易被彆人盯上和算計了,隻有大智若愚或一直真傻到底才有可能全身保命。
我本來的打算很完美,坐了大半夜的長途車,又在山下昏昏沉沉地小睡了兩個小時,早上趁天不亮先爬上這第一座山峰,既能看個日出回去與人吹噓,又能活動活動筋骨,為今天漫長的山野徒步做個熱身,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嘛。所以我下車之後想都沒想就與大多數隊員一起開始向山頂爬了。這第一座山峰並不高,因為線路設計的問題,我們準備在這裡走一個往返路線。就是爬上去看完日出之後再原路退回來,這就給我們領隊留在原地提供了借口。既然是往返,既然大家上去了之後還要回來,那大多數隊員沉重的背包和飲食就沒必要都隨身帶上去了,浪費體力嘛。所以不願意多背東西上下這第一座山峰的隊員就把背包和東西留在了停車的地方,等下來之後再來取。我呢,當時也沒想太多,覺得自己的背包不算太沉,而且自己平時爬山都背熟了,很多東西都養成放在身邊隨取隨用的習慣了,所以就沒有理會領隊的這個建議。現在想來我真應該慶幸自己沒有留下背包的決定,因為背上多了一個背包的緣故,如今我全身上下唯一覺不出太冷的部位就是背部。背包能擋風,厚重的背包就像那烏龜的殼子,特彆的能擋風。
我的兩支登山杖原本都拿出來了,準備拄著它們向山上爬的嘛。可這陣大風一來就使我改變了主意,不為彆的,是因為用登山杖就要伸出手去拿杖,可我戴的那雙絨線手套根本就不怎麼防風,大風一起就吹透了,手冷的都攥不住登山杖的杖柄了,隻好又把登山杖收起來掛在背包上背著走了。
開始的幾百米我打算咬咬牙堅持一下,等這陣風停了就一切都恢複正常了。可後來我才發現這風似乎就沒有歇一歇的打算,而且還越刮越來勁了,風力還長了,越刮越大了。風大其實也不要緊,人們常用行船偏遇頂頭風來形容辦事不順利,遇到的困難很大,自己運氣很不好的狀況。但我們現在這是爬山,不是在河道或江河中使船,我們可以選擇的方向和路線是很多的。這一帶山勢開闊,也沒有密林或巨石擋路,所以從山腳下向山頂上爬可以選擇的路線是有很多的,不止一條。可今天我們遇到的這陣風很怪,它好像風向不定,不是什麼標準的東風西風南風北風,而是時時變更方向的大風。一會兒向這邊吹,一會兒又向那邊吹,剛才還是迎麵而來呢,一會兒又變成從背後掩至,搞得我感覺這風是從四麵八方包圍了我們似的。但有一個方向是這風不變的來源,那就是山頂,似乎我越向山上爬去,這風刮得就越凶,我越是想堅持,這風就變得越猛烈。
我立定了腳,想去背包中取水,不經意間卻發現插在背包側麵的一瓶飲料已經被凍成冰壺了,充滿糖水和鹽分的飲料在不到二十分鐘之內就被這陣大風吹成了一坨冰疙瘩。這不僅讓我手心發涼更讓我心中沒底了,我全身到底能有多少熱血可供這陣大風冷凍的啊。我現在不用倒吸一口涼氣了,我可以張開嘴大口大口地無限量地吸涼氣,每一口都是直衝肺管子的冷風。
我儘量讓自己冷靜了冷靜,發現繼續冷下去我的大腦就要罷工了,它似乎已經開始拒絕思考問題了,隻是一個勁地向我的雙腿下達著追隨身前隊友繼續向前向上移動的命令。我感覺我在麻木之中又爬了十幾分鐘,真的是麻木了,我全身的肌肉似乎都開始僵硬麻木了。麻木了之後我似乎對冷的感覺就不再那麼敏感了,甚至隱隱覺出了發熱。一開始是四肢,而後竟向軀乾轉移,最後是心口和胃部,感覺那裡有陣陣冷熱交彙的衝突正在上演著。我的雙手忽地有些發癢,從指尖蔓延向了手心。這陣癢來得蹊蹺,但並不陌生,我似乎記得它以前曾經找上過我,隻不過我現在的大腦實在是回憶不起我們上次相遇時發生了什麼。腳也快麻木了,雖然它們還在機械地走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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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手台中傳來了聲音:“加油,大家加快速度啊,再有幾分鐘太陽就要出來啦,走得慢的人恐怕就看不見日出的那一刻啦!”
太陽,這兩個字明顯地刺激到了我,我抬起頭向前上方的山頂望去,灰蒙蒙的一片,黎明前的黑暗嘛,除了天邊還掛著的圓形的月亮,頭上頭燈的光亮以及身前隊友的輪廓,其它的事物我現在是什麼都看不真切。一個個向山上努力前行的黑影就是我現在對爬山登頂隊友的總體印象。沒有人說話,說了估計也聽不清,因為耳中全是風聲。我猜有些體力好的隊員已經爬上峰頂了,所以能在手台中說出這種話。但我現在的大腦似乎有些遲鈍了,對於能不能趕在太陽升起之前上到山頂似乎已經不那麼關心了,甚至都已經不再關心這陣摧殘了我將近半個小時的寒冷大風了。我腦子裡現在隻在思考一件事,一件讓我本不用細想但現在又不得不想的事情:我為什麼要爬上山頂去看日出呢?
太陽很重要,對於我們所有人都很重要,對於地球更是極為重要。但是有些時候,它對於我們每個人而言又不是那麼重要。一個人一天沒見到太陽很平常,一周沒見到太陽也病不了,一年沒見到太陽最多是有些骨質疏鬆,十年……嗯,我認為應該也死不了。日出這件事有意思就有意思在它天天都在發生,發生在很多地方,有很多人會看到日出,但同時也有更多的人沒有看到當天的日出。可日出照樣會發生,誰看誰不看它都會發生,而且當太陽出來之後它就會照耀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一切,包括我們每一個人。所以無論我喜不喜歡,日出總會發生,我看與不看它都會發生。那我為什麼還要爬上山頂去看日出呢?尤其是頂著這麼大這麼冷的風去山頂上看日出呢?荒唐,無比的荒唐!我覺得我在這一刻領悟到了什麼,是的,性與命對於我而言都很重要。我下車時想上山去看日出所以我就開始爬山,我現在似乎不再那麼想看日出了,甚至都不太想看太陽了,那我就應該停止向山上去的行動,我應該立刻轉身下山去。
我發現一百八十度轉身之後的我異常地輕鬆,不僅是下坡比上坡要輕鬆,關鍵是一旦當我放下了心中的某種執念,某種堅持,某種不應持有的病態心理之後,我的心真正的得到了解脫。用乘興而來敗興而回或铩羽而歸來形容我,我認為是不太妥貼的,因為它沒有體現出我內心的變化,更沒有展現出我之前的覺悟。
我認為失敗是不可避免的,對於所有人而言失敗都必將到來,問題的關鍵不是如何麵對失敗,而是如何形容和描述失敗。現在少數隊員已經登頂了,大多數隊員正在努力地向前走著,隻有我一個人轉身下山,這無論如何也太過另類了一些。我覺得我必須為自己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則旁人會怎麼看待我呢?我行我素是一種難得的品質,但卻容易引人反感,用什麼借口來搪塞他人的疑問和詰難呢?我被這個問題困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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