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側著臉斜著看了我一眼答道:“執迷之時是世人,覺悟之後便成佛。你看,”說著他抬手一指我們身前石台蓮座上的佛像說道,“這佛的眉眼是不是有些像咱們的青春姐啊,不怒自威,莊嚴……”
“放屁!”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一聲大喝打斷了他。我真的是有些氣壞了,覺得他這不光是在胡說八道,簡直就是臭不要臉,哪有拿佛像隨便比人的。再說青春是誰啊,是隨手欺負和欺壓我們的壞人。她能像佛?絕無可能啊!首先性彆就不對,其次就是年齡,與我們眼前這尊佛像所呈現出的年齡相去甚遠。於是我跟著就想大罵小山毫無道德廉恥,心都變黑了。可就在我話要出口之際,我忽地看見佛像前的蠟燭光一閃,這一閃的光亮似乎照亮了小山的臉,側著的半張臉。一瞬間,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好險,好險!差點就上了這小子的當啊!現在我是麵向小山、麵向佛像,也是麵向這間大殿的裡側。而小山呢,他原本也是麵朝佛像的,麵向貢桌用自己的身體掩護他偷吃貢品。剛才他被我拍了一下肩膀,又被我接二連三的提問逼問住了,就假裝鎮定地側過臉來與我對答,因此他此時是側對著我,側對著佛像,也就是側著臉能看到我的身後。我的身後是門,這間大殿的殿門。門是用來供人進出的,這似乎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問題是進出的人會是誰呢?現在我身後是不是有人呢?如果有,那又會是誰呢?這是我現在不知道的,但是我大體上可以猜到啦,不是青春就是尼爾,搞不好還是她們倆一起都在呢!
我說小山怎麼突然冷不丁地扯出什麼佛像的樣子有點像青春呢,敢情他這是在當麵拍青春的馬屁,順便把我推進火坑。好啊,這是個一箭雙雕的鬼把戲,我可不能上當。
我之所以認定身後來人是青春或尼爾,是因為我及時排除了是其他人的可能。如果進來的是僧人,是來點香打掃的僧人,那小山第一要做的事情應該是毀屍滅跡啊,就是趕緊把他手中拿著的那半塊糕點吃掉扔掉或者是藏匿起來。俗話說得好,捉奸捉雙捉賊捉贓,做賊的人得手之後最應該優先處理掉的就是贓物,留著贓物就等於是給自己留著一顆不定時炸彈。看小山剛才偷吃時從容熟練的樣子,我猜他不是第一次乾這種事了,所以這個簡單的道理他不會不懂,因此我首先排除掉的就是僧人。那其它人呢?比如遊客,像我們這樣進廟來燒香或者是閒逛的遊客呢?我認為也不會。因為小山沒必要在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麵前提什麼青春,那些陌生人應該也不知道青春是誰啊。由此我斷定現在從我身後大門進來的人應該就是青春或尼爾。
那麼接下來應該做什麼我瞬間就想明白了,於是我立刻接著大聲地說道,“你長眼睛沒有啊?!就算是心再瞎的人都能看出來,青春姐何止是眉眼有些像佛啊,她簡直處處都像佛!你看這鼻子,還有耳朵,”說著我舉起雙手邊在空中比劃著邊繼續說道,“尤其是這麵部肌肉的弧度和這圓潤的下巴,簡直就和這佛像一模一樣嘛!不信咱們可以隨便找個人來驗證一下啊。”
說完我就假裝作勢要去身後門外找人來驗證。猛轉頭,緩回身,將自己身子的朝向調整了過來。在轉身的過程中我還暗暗地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繃緊,做好了挨踹挨揍甚至是被淩空打飛的一切準備。因為天曉得我說的話能不能讓青春滿意,萬一她不滿意,那我立刻就會有飛來橫禍,甚至是血光之災的。彆看這是在廟裡,是在佛祖神像麵前,憑我對她的了解和推測,一旦她發起火來對我絕對可以毫不留情,這大殿中的滿天神佛誰也不會下來阻止她行凶的。正所謂求人不如求己,危急關頭生死瞬間,我啊,還是自求多福自謀生路吧。
臉,快速地扭過來了;身子,也緩緩地轉過來了。可是我的眼前一片虛無,什麼都沒有看見。空,是我對我所見景象的第一反應。在這一瞬間我多少是有些理解了什麼叫四大皆空回頭是岸。我身後的大殿上什麼都沒有,是空的;我身後大殿殿門內外也是什麼都沒有,是空的;我眼中所見的大殿、殿門,以及殿門外的一切景象似乎也是什麼都沒有,是空的;甚至此時我的心頭也是什麼都沒有,是空的。至於我的頭已經不能再回了,到沒到岸都已經不能再回了,因為已經到頭啦,再回,再回我的脖子就該錯位啦。
笑聲,打鼻子裡發出的笑聲正從我的身後傳來。不用仔細辨彆了,是小山發出的,聽聲音他此時正在邊咀嚼著糕點邊用鼻子嘲笑我呢。唉,還是上他的當了。他似乎提前猜到了我的所思所想,也預判到了我的一舉一動。娘的,這小子隻憑隻言片語就能驚出我一身冷汗,不好對付,他似乎有洞悉我內心的能力,看來和他打交道我還得多加小心才行。
沒有回頭,我慢慢地踱到了大殿的門口,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仔細觀察清楚了門裡門外的形勢之後我才重新鼓起勇氣嘲諷小山說道:“你是進廟來燒香的嗎?我看你是入廟來吃飯的!你買的那都不能叫門票了,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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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一陣鼓聲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不徐不疾,但很有穿透力,震得我胸口一陣陣地難受,話都說不下去了。細聽之下鼓聲之中好像還夾雜著一些金屬的鳴動之音,不一刻我還隱約聽到了“嗚嗚嗚”的號聲響起,似乎有人正在和著鼓聲伴奏。
小山應該也聽到這一連串的動靜了,他快步走到了我的身邊,探頭向院中張了一張,然後低聲說道:“看來今天這裡有法會,走,咱們也去看看熱鬨。”說著他就邁步出了殿門,順著簷下的遊廊向另一個院子走去,邊走還邊拍了拍手,將手上沾著的糕點殘渣遺落了一地。
我尾隨著小山穿堂過院,在這座大如迷宮般的廟裡著實走了十幾分鐘才來到了一處寬闊巨大的院落當中。這個院子之大讓我意識到,敢情之前我們一直是在這座廟的某個偏僻角落裡亂轉呢,這裡才是這座廟正殿所在的位置。依照著我以往進廟參觀的記憶比對,我相信我們現在應該是立於大雄寶殿側麵偏殿的屋簷之下台階之上,院子當中已經不能再進人了,因為地上坐滿了僧眾。肩膀挨著肩膀,坐墊靠著坐墊,密密麻麻的都是僧人,粗略一算少說也有數千之眾。院子四周的各個角落裡也都已經擠滿了入廟參觀的各色遊人和香客,大多數人都斂聲屏息擺出了一副小心謹慎滿臉恭敬的樣子。
大殿門口台基正中的位置上端坐著一個乾巴巴的瘦和尚,看他眉毛胡子的顏色估計說他九十了都能有人相信。我對他是毫無興趣,一來是他離得遠,我看不清他麵部一舉一動的細微表情,似乎他從未撩開眼皮睜大雙眼正視我所在的方向。二來是他的身量氣度,著實與我之前在各個廟中所見的佛陀形象相去甚遠,實在是很難讓我把他和佛聯係到一起。不像,實在是不像嘛。三呢,就是聲音。很多人總以為建築越大越好,希望用尺寸和規模來增加和烘托氣氛,總以為大了就能震撼人心,最起碼也能吸引彆人的注意力。但他們一般都忽視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聲音,聲音在空氣中的傳播是會遵循其自身科學規律的。你離彆人五米遠,隻需要輕聲細語地講話彆人就能清楚地聽到你的聲音;但你要是離對方五十米,甚至是五百米遠,那你就得扯著嗓子喊啦。即便是喊,對方也未必能聽清甚至能聽到你的聲音。我現在立足之處距離台上老和尚最少也有六七十米遠,所以我知道他在講著什麼,但他具體講得是什麼,我是根本就聽不清的。其實就算能聽清我也聽不明白,不是因為他講得有多麼的深奧,也不是因為我的理解力有多麼的不足,而是因為口音。我能非常清楚地分辨出這個老和尚說話是帶有口音的,濃重的口音,我聽不清也聽不懂的口音。
這世上的語言有太多種了,國內各地的方言更是多如牛毛,沒有幾個人敢說自己都能聽得懂。所以我清楚地意識到現在這個院子裡有很多人是在裝蒜呢,是在虛偽的裝樣子呐。要是常年待在這廟中與這老和尚朝夕相處的人呢,或許能聽清他的口音,能理解他現在所說所講的內容。但,但要是偶爾過路的人,比如像我這樣的外地遊客,初次聽這個老和尚說話,我估計連日常起居的客套話都有可能聽不懂。聽不懂還有什麼交流可言嗎?還有什麼謹慎恭敬的必要嗎?笑話,天大的笑話啊!滿院這麼多人都活在笑話當中,還在繼續扮演和維持著這個笑話。我感到的不僅僅是虛偽和可笑,還有悲哀與憤怒,對於其他人,也是對於我自己,無儘的悲哀與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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