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循著他的目光向我的左前方望去,就是在老和尚右手的方向,在屋簷下麵立著一夥人,看打扮應該也是進廟來燒香的。不過其中有幾個家夥的穿著格外正式,頭發打理得也異常地精神,一看就是有備而來。這幾個家夥似乎是一夥的,明顯比周圍的人要氣質更出眾一些。嗯,我心下暗暗點頭,看來我要找的就是這夥人之中的一個了。
可是我打量了一會兒就發現問題了,比較出乎我意料也比較嚴重的問題。四目相對含情脈脈,這是男女相戀或被愛情衝昏頭腦的愛人之間常見的情景,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往低俗了說就是眉目傳情暗送秋波,即便是兩個大男人之間出現了這種情況我也會裝作沒看見的。但問題是我現在發現一切都不那麼簡單,一切正在發生的事情都有悖於我的心理承受底線,我認為立於簷下的這夥人之中有好幾個都正在用貪婪的目光糾纏著他們共同的目標,就是那個同時也正在看向他們的僧人。這……這實在是出乎我意料的一件事。什麼情況啊?朗朗乾坤,竟有如此齷齪之事在大庭廣眾之下上演。這些人身雖未動,體雖未近,但目光和思想之邪惡都已經令我不堪忍受了。我本想將目光移開不再關注這醜陋的一幕了,但是不行,我心中的無限困惑與不安又不允許我對此視而不見。
讓我不理解的是為什麼,為什麼一幫……竟會有如此的舉動呢?難道他們不知道……等等,等一等吧,我暗自告誡自己不要衝動,不要在這個時候就衝出去大聲嗬斥他們。這不是有沒有證據的問題,也不是我有沒有權利的問題,這是關於立場和形象的選擇。有人希望這件事大白於天下嗎?或許沒有,沒有人想將這種事公開在這種場合加以討論,哪怕是這滿院的僧眾,他們可能也不想。唉,或許感到無奈和不適的隻有我,隻有我這一個人。
我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希望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覺,都是自己邪惡內心的自觀。但我認為不是,那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在我眼前的事實,不容辯駁不容質疑的事實。這是好事嗎?我不認為有人會大聲公開讚美這種事;這是壞事嗎?連我自己都不敢也不願意公開做此宣言。
我忽然想到了這廟裡的佛,準確的說是我看見的那些佛像,它們真不容易啊,竟然要經常目睹這種事在自己眼前發生,還要默不作聲,甚至不能像我一樣,在不想看的時候連眼睛都閉不上。人啊,有些時候比佛或佛像要強上百倍,不用知道那麼多的事,不用看見那麼多自己不想看的人,更不用體察那麼多異樣的人心。
阿彌陀佛。我忽然想起了這句話。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何時我已經記不清了,第一次希望依靠這句話解決人生所遭遇的困苦是何時也已經記憶模糊了。但是今天,現在,我第一次覺得這句話竟然也包含著無儘的神傷與無奈,靠它似乎挽救不了我內心的種種悲涼。
我忽然意識到我之前可能想錯了,有許多刻板教條的認知其實都是錯誤的。這個世界之所以豐富多彩不是因為它隻有美好,而是因為它還擁有無數我認為不那麼美好的事物。作為一個總是用自己內心去衡量評判他人的人是痛苦的,作為一個立誌於救助他人挽救他人的人是忙碌的。但是如果換一個思路,換一個角度,我認為一切的一切又都沒有那麼糟糕。如果我之前不滿的那些人是我仇恨的人呢?如果我是一個希望他們生出某些醜聞的看客呢?如果我是一個倡導與我現實情感相反思想的人呢?那麼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就是我樂見樂聞樂於分享的事了呢?我想我沒有答案,因為我既不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好人,也不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壞人,所以我離對和錯都還有很遠很遠的距離。
老和尚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惱人了,因為他不能說服那些我認為不善的人心,卻總是吵得我不能平靜。是的,我的雙眼不能再緊閉下去了,我的內心似乎又重新鼓噪了起來。眼前所見的一切似乎如舊,但又不能真的如舊,因為時間在不知不覺中虛度,沒有人可以無視時間的流逝。青絲白發,一刻永恒,有誰真的熱愛眼前的這一切,又有誰真的厭惡此時此地呢?我將目光重新落回到院中僧人的身上,沒有看他的臉,因為不想看了;沒有看他的眼睛,因為他目光向往之處是我不想麵對的。我看的是他衣服的顏色,灰色的僧衣,與周邊僧人身上的衣服顏色並無太大差異。若說有,那就是色調,稍稍偏深了一些。淺色是主流,深色比較另類。問題是人們似乎很難在單獨麵對他們時能將他們一一區分開來。可是我發現現在的我似乎具備了這樣的能力,不是記憶力出眾,也不是內心敏感,更不是受惑於好看的麵容。是樣貌,是基於人類最本能最直接也最原始粗俗的識彆力,這一刻我發現那些我眼中身著僧衣的人竟然都是女的!
這世上的僧人大體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男的,一種是女的。世上的人也差不多,無非是這兩類,沒什麼可值得大驚小怪的。有女人就會有女僧人,這是本應想到的,問題是我剛才竟然一直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或許,或許對於一心修行的人來講沒注意到性彆的差異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是一種忘我的體現,是向某種更深思想境界接近的副產品。比如九方皋相馬,無暇去分辨馬的顏色和性彆,他隻是忙於鑒彆馬的能力,注意力太集中啦,其它的細節都顧不上了。我想我沒有九方皋的那種專精,因此我做不到不受外界乾擾,我還是被性彆的差異乾擾到了。是的,這些女僧人安靜地坐在一起,雖然沒有人發一言,沒有人為自己辯解一句,卻使我好生慚愧暗自嗟歎,但同時又心生歡喜,感慨人生際遇無常。當真是一眼見地獄,一眼換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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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識到我走神了,剛剛溜號了,腦子一時間糊塗了。是的,這種事常有,我平時常遇見這種情況。一般我都會責怪自己不專心,腦子不好使。但今天我似乎有些慶幸,慶幸自己剛剛的神誌恍惚。因為在不經意間我似乎又能接受眼前所目睹到的部分事實了。我就像一個病人,知道自己得了重病,心情很鬱悶。但如果醫生告訴我這個病短時間內要不了我的命,或許經過治療我還有幾十年可以活,我又該做何感想呢?是興奮嗎?不是。但也不應該是沮喪,似乎我不應該歡喜,也不應該不歡喜。
男歡女愛異性相吸,這是常事,也是人倫大事,若無此,這世上也就無人了。但過於讚美此事又似乎相當的不妥,尤其是在眼前這種場合。老和尚在上邊不停地講說著,院子裡的女僧人和屋簷下的男香客們在隔空相望,天曉得他們是誰在看誰,誰在吸引誰。坦然或許是我現在最大的感受,至少比我之前頭腦糊塗時要坦然了許多。不是我墮落了,也不是我放棄了良知,隻是我能以一顆更加淡然的心來看待我所見到的一切了。就算這些人之間注定會發生些什麼,也總比我之前以為要發生的事好一些吧,這就是我安慰自己的原因。
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相當的可笑,因為直到此時我才發現一直以來我竟然沒有看見這些僧人的全部嘴臉。這不是道德和心靈意義上的了解和感知,是實實在在物理視覺上的描述。我與那大雄寶殿前的老和尚離得不光是遠,而且是有一定角度的。他不是正麵朝向我的,我隻能看見他的右半張臉和一部分左臉。而院子裡的僧人呢,他們大多是朝向大殿的,是麵衝老和尚坐著的,因此我也很難看清楚大部分僧人的全臉。沒辦法,我是一個人,一個站在屋簷下台階上沒怎麼移動過的人。固定的視角決定了我不可能看見大多數人的全部正臉。我猜現在院中所有的人都不可能將其他所有人的臉全部看清,看不清一個人的全貌沒有問題,絲毫不會影響我們與其他人打交道,甚至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誼和恩怨。但如果看不清美女的臉,那就是一種遺憾,深深的遺憾。
我將目光重新投向了院子裡的那個僧人,那個長相好看的僧人,那個我之前未能認出她是女兒身的女僧人。這次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臉上,我打算記住這張臉,記住這張曾經讓我忘乎男女性彆的臉,記住這張讓我內心經曆了波瀾起伏甚至是驚濤駭浪的臉。太有意義了,對於我而言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理解了什麼叫做見是不見,所見非見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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