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月華並未注意到聶莞的異常,但她一貫敏感,隻說了兩句話就不自覺停下。
“怎麼了,小聶,又有人來嗎?”
“不是。”聶莞回過神,笑了笑,“您剛才說到《箜篌引》。”
“我沒有老年癡呆啦!”餘月華見她並不是在開玩笑,自己放出精神力查看了一下,也的確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便接著說下去。
“說起來這個聯想,還是小林第一個提出來的。”
聶莞反應了下,才意識到小林是指林見鹿。
“林老師說了什麼?”
“那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在學校舉辦古希羅悲劇講座,她去聽完之後,找到我,給我提出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聯想,就是《安提戈涅》和這首《箜篌引》。”
聶莞極力讓自己鎮靜地聽下去。
但是思潮起伏,熟悉的感覺一波又一波席卷全身。
熟悉的、前所畏懼、九死不悔的感覺。
“她說,安提戈涅其人其事,在西方哲學中引起的探討,更多是有關人情與法律、天道與人道之間的爭論,但是就安提戈涅自己的選擇而言,其實很像是《箜篌引》中所描述的那個狂叟。”
聶莞輕輕握起雙手,似乎是對這話讚同地點頭,實則是對著自己腦海中的想法點頭。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當奈公何。沒有人知道那個狂叟為什麼要跳河,也許是為了某個崇高目標,也許隻是一時的挹鬱難平,但無論如何,他是死了。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理智知道走哪一條路才是穩妥的,知道什麼東西才是普世意義上正確的,但就是不能夠說服自己,讓自己走在正確的路上,而是任由自己一路狂奔,最後跳進河裡,整個兒地湮沒自己。”
聶莞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是的,這是實話。”
這就是那條相反的神諭。
她的表層記憶遺忘了它,潛意識裡卻一直記得。
公無渡河。
渡河而死又如何呢,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存在著自己也無法控製的那一部分迷狂,當被迷狂攫住的時候,明知不可為,也依舊會粉身碎骨要去做。
甚至那不可謂的事情,也不一定是偉大的,正向的。
也許它隻會帶來滅亡,隻會讓所有人都唾棄,隻會讓自己光輝燦爛的一切儘數焚毀。
但是,就是想要去做。
是自己限製住自己。
明明隻要放棄,就能活下去,可偏偏還是要走入河流中,自取滅亡。
人人都有這種時候,人就是因為有這種時候,就是明知有代價還依然去做,不計後果乾這樣的蠢事,才被稱之為人。
餘月華仍在說著:“小林跟我講,她研究過所有以《公無渡河》為題的樂府詩,幾乎是不約而同,所有詩人都沒有去討論過詩歌本事中狂叟為何渡河,而是去講述一種對抗的姿態,無論是歌頌還是批評,都隻是針對這種姿態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