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雒陽本地的大商人、大地主和豪強,忽然之間發現了這個學派。
然後,就將它當成了救命稻草。
高舉重民、民本的旗幟,實際上拚命往裡麵塞私貨。
同時,包括楊暉等一大批過去的穀梁學、思孟學派以及荀子學派的名士,紛紛加入。
發展到現在,今天的重民學派,實際上跟最初的時候,已經完全是兩個樣子了。
當然,因為當年郅都曾經坐鎮於此,所以,這個學派也受到了很多來自上層,尤其是未央宮的影響。
表現在其行為上就是,他們一方麵大肆鼓吹‘天下治亂,首在重民,民自洽而社稷安’。
主張國家不應該過多的去管控基層,基層的事情應該交給‘有德行,能率眾為善’的鄉賢來解決。
甚至激進者還提出了要求統治者保證人民權力和財產安全的訴求。
企圖搞一個‘風可進,雨可進,縣道(代指皇帝的威權)不能進’的大漢版。
看上去,重民學派似乎已經被大地主、大商人和大家族所把控。
但在實際上,這個學派還有另外一麵。
在整個儒家都極具先進性和進步性的一麵。
因為他們是脫胎於思孟學派的新興年輕學派。
所以,在跟思孟學派打嘴仗的過程中,他們向上溯源,找到了自己的道統依據。
孔子的第七十弟子,在儒門之中,起著承上啟下的至關重要的作用的世碩作為他們的祖師爺。
而世碩是孔門之中,跟子夏先生一樣的開拓者和進取者。
可能後世之人,對這位孔門七十二賢了解不多。
但考古學證明了他就是介於孔子思想和孟子思想之間的橋梁。
世碩繼承了孔子在數道方麵的造詣,他將算術引入儒家思想之中。
他的著作《五行》,是儒家經世派的一個高峰。
他在元素五行論(金木水火土)之外,提出了人道五行(仁義禮智聖)。
而重民學派就以《五行》為依據,開啟了他們對儒家思想的解讀和演繹之路。
所以這個學派極為重視數學。
幾乎人手一本《易經》《九章算術》。
而在同時,因為受到思孟學派的‘民為貴’思想的影響,他們主張和要求地主善待佃農,工坊主善待雇工。
而在另外一個方麵,作為新興學派,重民學派對一切新事物和新做法,都持積極態度。
他們主張: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鼎之時大矣哉!
對於過去其他儒家學派念念不忘的什麼三代之治啊,成周禮法啊,嗤之以鼻。
他們明確提出了‘時移而世易’。
用‘三代不同法,五帝不相複禮’作為借口,主張應該代代革鼎,去舊迎新。
新時代要用新禮儀、新製度、新法律。
甚至揚言‘法立之三年,當複之,有則改之,無則嘉勉’。
法律製定三年,就要審視一次。
有錯的地方要及時糾正,即使暫時看不出問題,也要仔細考慮。
自然而然,這個學派就成為了儒門內部的異類。
比思孟學派還要詭異和奇特的產物。
要不是現在是劉徹當政,他們估計早就被拉到菜市場,給砍成了零碎了。
此刻,在這雒陽城外,麵對著雒陽的父老鄉親,楊暉挺起胸膛,拱手說道:“昔者,荊軻離燕,作歌曰:風蕭蕭金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今我等重民子弟,亦抱決死之心!”楊暉拜道:“倘若無功,我等無顏再見父老!”
對新生的重民學派來說,他們現在確實是太稚嫩了。
羽翼未豐,甚至思想體係和邏輯體係,都沒有建立完全,除了重民和貴民的這個口號外,他們甚至還沒有構建起屬於他們的其他理論和係統。
尤其沒有描繪出一個隻屬於他們獨有的理想國。
此去長安,確實是路漫漫而道阻險多,稍有不慎,就要被其他人按在地上使勁摩擦。
甚至,被打斷脊梁骨!
但,不去不行。
一則,這是天子的征召,不去就是抗詔,雖然讀書人抗詔這是好事,可以加分。
但那是平時,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不去就會被人嘲諷是心虛。
二則,重民學派必須經過石渠閣這樣的磨礪,才有希望更進一步,找到屬於他們的道。
而不去的話,安全倒是可能安全了,但一輩子也彆想有什麼大出息,更彆說走出雒陽,走向全天下了。
所以,此番,重民學派是出動幾乎全部的年長者和師長,但一個年輕子弟和優秀的晚輩也沒帶。
楊暉等人的算盤是——就算這次石渠閣慘敗,敗的也是他們。
他們的晚輩和後代,可以吸取他們的失敗教訓。
還可以避免被人一網打儘,留下種子和希望。
‘父老們’——主要是雒陽城裡的大商賈、大地主和大貴族,也知道自己的家鄉士子此行恐怕多災多難紛紛拱手回道:“君等此去無憂矣!吾等雒陽父老,必為君等擂鼓助威!”
也有許多受到重民學派恩惠的普通百姓,聚集在人群之中高呼:“雒陽子弟,威武!雒陽子弟,永不服輸!”
楊暉等人也非常感動,紛紛回首作揖,拜道:“諸公但請放心,我等此去,寧死也不會丟我雒陽士民顏麵!”
對雒陽人來說,他們是驕傲的。
他們是成周故都的子民,也是漢家東都的百姓,是直屬天子治理的東都百姓。
想當年,要不是劉敬那個壞蛋多嘴,現在,漢家神京就是雒***本輪不到西京長安的鄉巴佬耀武揚威。
所以,雒陽人的性格,有些類似後世的魔都人民。
他們富裕,他們自信,他們極有自尊心。
對雒陽人而言,除了雒陽之外,整個大漢地圖,大概可以用兩句話描述:蠻荒之地,無禮之人。
但奈何,長期以來,雒陽都隻是一個商業中心。
而不是政治軍事和文化中心。
漢興數十年,好不容易才出了一個重民學派,自然,大家都是捧在手心裡,將他視為自己的驕傲和未來。
此番的石渠閣之會,更是他們證明自己的一個過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