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的呼吸越來越沉，像是有塊濕冷的棉花堵在喉嚨裡，
每一次起伏都帶著撕裂般的鈍痛。視線裡的樹影開始扭曲，翠綠的葉片融化成模糊的色塊，像被打翻的顏料盤，暈染開一片詭異的昏黃。
他想抬手抹把臉，卻發現胳膊重得像灌了鉛，指尖剛觸到臉頰，就順著冷汗滑了下去。腦子裡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紮，
尖銳的刺痛和厚重的麻木交替襲來，那些關於進山的記憶正以驚人的速度碎裂——背包裡的壓縮餅乾，
水壺裡晃蕩的水聲，甚至是出發前妻子塞給他的那包薄荷糖，都在眼前化作輕飄飄的煙，一吹就散。
一個模糊的念頭撞進混沌的意識裡。他猛地想起三天前在山腳下那間破敗的木屋，滿臉皺紋的老鄉蹲在門檻上，
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渾濁的眼睛盯著他身後連綿的青山，聲音啞得像磨過砂紙：“那山裡的東西，不咬人，就是愛‘收’東西。”
當時他正檢查登山繩，聞言隻笑了笑，覺得是老人嚇唬外人的老話。山裡的野獸他見過不少，獠牙利爪再凶，總歸有跡可循，大不了殊死一搏。可現在他才明白，“收”這個字，藏著比血腥更刺骨的殘忍。
腳下的落葉不知何時變成了粘稠的暗褐色，像某種活物的皮膚，正緩緩地、帶著耐心的弧度向上蔓延。它沒有包裹他的腳踝，隻是輕輕貼著，像一汪溫柔的泥潭，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吸力。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褲腳在一點點陷進去，布料與那東西接觸的地方，正傳來一種奇異的麻木，仿佛那部分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
沒有嘶吼，沒有撲咬，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四周靜得可怕，隻有他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呼吸聲，還有那片“東西”蠕動時發出的、幾乎聽不見的沙沙聲，像蠶在啃食桑葉，細微，卻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規律。
他看見自己的手腕陷進去了，皮膚接觸到那片暗褐的瞬間，血管裡的血液像是被抽走了一般，連帶著關於“林天”這個名字的認知，也開始變得模糊。他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些問題在腦子裡打了個轉，就沉了下去，再也浮不上來。
原來這就是“收”。不是奪走生命，而是一點點抽走你的存在，你的記憶，你的感知，像收拾散落的積木，一塊塊撿起來，放進某個看不見的角落，悄無聲息，連掙紮的機會都不給你。
最後的意識消散前，他忽然不覺得怕了。
那片暗褐已經漫到了胸口，視野裡的昏黃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細碎的光點。它們像星星，又像螢火蟲，從那片蠕動的深淵裡浮出來，溫柔地落在他的臉上、睫毛上。他感覺自己變得很輕，像一片被風吹起的羽毛，又像一顆脫離軌道的塵埃，正朝著無邊無際的星海墜去。
光點越來越密，包裹著他，帶著他緩緩下沉。他能“看”到那片深淵還在翻騰，暗褐色的波浪裡，點綴著無數和他一樣的光點，忽明忽滅。
這一次，他沒有再抗拒。
當最後一點屬於“林天”的痕跡被吞沒時，他甚至覺得有些安寧。
原來被“收”走的終點，不是消失，而是成為這無邊星海的一部分，
和那些更早被“收”來的光點一起，在這片寂靜的山裡，永遠地、溫柔地蠕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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