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燕兒見他二人走了出去,片刻好像才有些醒悟。忙追出門外,看著二人快速離去才反應過來,氣得她是七竅生煙。然後哇哇大叫道:“你這該死的丫頭片子,你怎麼能放走我要抓的人?”可沒人回答她。她呆呆地楞在那裡,半天也沒反應過來。
這時她心裡突然想起,剛才妹妹西門喜兒仿佛好像是說‘聰兒小弟’,未必這青年秀才是‘聰兒小弟’賀聰所扮。這麼一想,心裡才有所醒悟。她連搓雙手,愧怍得滿頭汗下。原來那青年秀才竟然是賀聰所扮。可剛才卻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這心中是又氣又恨,可又無可奈何。
賀聰被西門喜兒帶著一路不停,終於走到遠離攬月樓附近的街區。這裡人潮如織,川流不息,越晚越是人盛。西門喜兒這才放下心來,說道:“賀小弟,你現在可以走了。不過你要記住,我哥和我姐與你之間已是不共戴天,他們多次也想找機會殺你,隻是功虧一簣。現在也毋庸多說什麼了,以後你可要加倍小心才是。”
她讓賀聰獨自離去,可賀聰心中五味雜陳。眼前這位西門家的二小姐,明知他與西門家已是水火不容,卻甘冒奇險,不惜頂撞兄姐將他救出。這份情意,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讓他既感激又愧疚。他抱拳深深一揖,刻意壓低的嗓音帶著真摯的沙啞道:“多謝喜兒姐姐救援及時,小弟才能幸免於難,此恩此德,小弟銘記於心。”
西門喜兒看著他恭敬的姿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似欣慰,又似失落。她微微側過臉,避開賀聰的目光,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濃濃的憂慮:“賀小弟不必言謝。隻是你要切記,我大哥西門榮業心機深沉,手段狠辣;我大姐西門燕兒更是武功高強,睚眥必報。今日你不但挫敗尹旭桓,更在他們眼皮底下脫身,還得了青釭劍的消息,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你與他們之間,已是不共戴天。”她頓了頓,語氣更加凝重,“以後行走江湖,務必加倍小心,時時留意身後。西門家的勢力,遠超你想象。”
賀聰聽著她懇切的叮囑,心中卻如同堵了一塊巨石,鬱悶難舒。西門喜兒的恩情是真,這趟攬月樓之行,終究是功虧一簣。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和不甘湧上心頭,讓他幾乎難以呼吸。
他勉強壓下翻騰的心緒,再次抱拳:“姐姐金玉良言,在下謹記!告辭!”說罷,他不再猶豫,轉身快步彙入熙攘的人流。他需要冷靜,需要思考下一步的對策。
賀聰離開西門喜兒心中卻鬱悶不樂,這心中形成打不開的死結。在低頭思維急走之際,驀地發覺後麵似有人在跟蹤。賀聰這時心意拿定,便往偏僻人少的地方而去,於是幾個閃身就投入黑巷中杳然。
這巷內有些陰暗,對方好像有所顧忌不敢上前緊隨。賀聰不管這些,倒是有心想要看看是何方鼠輩。雖說路徑不熟,但仍沿著這巷直走下去,未曾想竟然走到巷子儘頭的一家院中。
賀聰四處一看,卻見這院中放置著一排武器架。武器架上全然沒有兵器,卻放有根衙門刑罰所使用的棒杖。這根長約五尺、手腕粗細的棒杖通體黝黑,在月光下泛著一種沉凝的光澤。這根棒杖材質非金非木,質地也十分地堅硬。觸手冰涼,分量頗為沉重。杖身筆直,頂端略顯粗大,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紋路,隱隱透著一股肅殺之氣。這分明是衙門裡公人用來行刑、鎖拿犯人的水火棍。
賀聰心中疑竇叢生,這與他想象中的江湖仇殺、武林追蹤的氛圍格格不入,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官府的行刑棒杖?怎麼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偏僻小院的武器架上?”不由的好奇心大熾,走近並下意識地伸出手提一下那根棒杖。
“喂!哪裡來的年青人?彆碰那棒杖,否則會要挨打的!”這時一年約五十餘歲的老者怒吼道。
賀聰心中一凜,連忙收手,隻見一個身影從院角的陰影裡站了起來。那是個年約五旬開外的老者,身材不高,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手裡還拎著一個酒葫蘆。他滿麵紅光,但那雙看向賀聰和那根棒杖的眼睛卻爆射出兩道淩厲的精光。
賀聰忙恭敬抱拳作揖,並刻意將聲音放得更加溫和平緩,於是道:“老丈!不知怎麼稱呼?在下賀耳總,路經此地,絕無冒犯之意。隻是好奇,想試一試那棒杖。”
老者醉眼醺醺,瞅了一眼賀聰,然後道:“哼!賀耳總?”老者又眯著眼,上下打量著賀聰,那目光如同實質,仿佛要將他的易容看穿。他打了個酒嗝,噴出一股濃烈的酒氣,語氣依舊不善:“老夫姓申!你小子好奇心倒是挺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棒杖是拿來‘伺候’人的,不是給你玩的。要不是老夫剛好今晚無事在這裡,若是換了彆人,少不得先賞你十記殺威棒,讓你屁股開花。”
老者又借著月光光亮,又湊近了些,仔仔細細地盯著賀聰的臉看了半晌。雙眉一蹙,思索一會兒,時而搖頭,時而咂嘴,發出一連串嘖、嘖的歎息聲。渾濁的老眼中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芒,然後道:“老夫在這裡已十幾年,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見得多了,像你這樣麵相的卻是獨特少有。看你眉清目秀的小夥子,像個讀書種子。可這眉宇之間的紋路破相,主一生坎坷,命運多舛。不過嘛,眉頭紋破,命運雖乖違,確是忠貞相。尤其你印堂與眉頭之間紋路也確屬少見,你這種人脾氣剛毅,性子急燥,好打抱不平。是非常重感情、講義氣之人。”說完則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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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又仔細端祥賀聰的麵容,兀自繞著他三匝,品頭論足的仔細研瞧。一臉神色由緊張轉而喜悅,笑眯了一雙老眼。簡直像是老嶽夫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越看就越中意。看了一會兒又才說道:“看你是副秀才公子模樣,長相倒也一表人才。難得!難得!”
我看你到與我家侄女也有些般配,倒像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我家侄女有花容月貌之色,也是老夫的掌上明珠,配你這樣的俊後生,那是綽綽有餘。怎麼樣?要不要考慮考慮?老夫給你保個大媒!”他越說越來勁,仿佛真找到了乘龍快婿,得意地哈哈大笑。
正當賀聰聽得一頭霧水,兩人大眼瞪小眼之際。“噗哧!”一聲如鈴的女子笑聲傳來。
“申老頭!老蚌生珠,實屬不易,當然挑女婿真得慎重其事囉!”隨著話音,一個婀娜的身影輕盈地從院門方向走了進來,顯然早就到了,一直在外麵聽著。她走到月光稍亮處,賀聰才看清,這是一位身著翠綠勁裝的年輕女子,約莫二十出頭,身姿挺拔,麵容姣好,眉宇間帶著幾分英氣和狡黠。她先是促狹地調侃了申老伯一句,然後也帶著濃濃的好奇,將目光投向賀聰。
她也對著賀聰端視起來,然後又繞著賀聰走了一圈,明亮的眼眸在他臉上、身上來回掃視。雖然夜色朦朧,但女子臉上似乎飛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紅霞。她故作鎮定地淡淡一笑,聲音清脆:“嗬嗬,申老伯,您老這眼光確實毒辣。我看這位秀才公子呀,和您家那位佩蓮姑娘,簡直就像是上輩子月老廟裡係好了紅繩,這輩子約好了來相見的。瞧這麵相,一臉的夫妻相,天造地設呢”雖是調侃,但說到後麵,她自己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少女的羞窘。
那老者聽得興味盎然,意猶未儘,可也忙掩蓋老臉窘態,連忙乾咳兩聲掩飾尷尬。於是笑罵一聲道:“陸丫頭!這傻小子你認識?我可警告你,彆想打歪主意,更不要想捷足先登,奪人所愛,這可是我老頭子先看中的侄女婿!”
那姓陸的姑娘,名叫陸薇,聞言也不惱,反而俏皮地噘起嘴:“哎!申老伯!你怎麼又在消遣人家,我可要告訴你家侄女兒佩蓮妹妹,說你為老不尊,口齒輕薄,占儘便宜。看她回頭怎麼收拾您,把您那點藏著的私房酒都給搜出來倒掉!”她叉著腰,一副‘你看著辦’的威脅架勢。
申老者輕咳了兩聲掩飾尷尬,求饒道:“陸姑娘請饒命!我老頭子就喜歡喝杯老酒,開開玩笑,剛才可儘說你的好話。尤其這位小兄弟你看他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印堂雖有些隱晦卻難掩英氣。日後必是那大鵬展翅,前途不可限量!這種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後生,我老頭子可是真心實意,絕無虛言!”
陸薇姑娘被他說得雙頰緋紅,忍不住又飄了賀聰一眼,見他呆立當場,一副手足無措的窘迫模樣,心中不知怎地竟生出一絲暗喜。她定了定神,轉而看向申老伯,語氣帶著幾分認真:“申老伯,您天天念叨著要給佩蓮妹妹找個好歸宿,這心意是好的。可您也不想想,佩蓮妹妹是什麼人?論才智,運籌帷幄不輸男兒;論武功,更是巾幗不讓須眉;論相貌,那更是萬裡挑一的天仙美人兒!她眼界高著呢,一般的凡夫俗子哪能入得了她的眼?我看您呀,就是瞎操心!說不定人家心裡早有主意了呢?”她說著,將手中一個用油紙包好的東西遞給了申老伯,似乎是給他帶的宵夜。
申老伯接過油紙包,臉上的驕傲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又被濃濃的憂慮取代。他長長歎了口氣,帶著無儘的憐惜和無奈:“唉!丫頭啊,你說得對,我家這佩蓮,樣樣都好,就是生錯了女兒身啊!她爹娘走得早,從小就被送去學藝,吃了多少苦?學了一身本事,滿腹的謀略韜略,可這世道……唉!”他搖搖頭,語氣蕭索,“女子無才便是德?屁話!可這世道容不下太有本事的女子啊。她總不能一輩子舞刀弄劍,運籌帷幄吧?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理人倫。我這把老骨頭,就盼著能親眼看著她找個好人家,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我這顆心啊,才能放得下。將來九泉之下也有臉見她爹娘了……”說著說著,老人眼眶竟有些濕潤。
陸薇姑娘看著申老伯真情流露,也收起了玩笑之色,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老伯,您彆難過。佩蓮妹妹吉人自有天相,緣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她頓了頓,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賀聰,聲音提高了幾分,仿佛特意說給他聽,“再說了,我佩蓮妹妹可是相貌出眾,武藝超群。她要是稱第二,可沒人敢稱第一。像這樣如花似玉的好女子,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再說我之所言豈會有假?女子之流又豈能小覷!自古巾幗有花木蘭,現今有佩蓮。那個男人見了她不是兩眼發直,敬佩不已!”
話聽到此,賀聰也是一臉詫然之色地瞥了那陸薇姑娘一眼。心中確是一愕,震驚莫名。他們說的這佩蓮姐姐,莫非是俞佩蓮?要真是她自已又豈能不知?這老伯和這位姐姐在這裡一相、一術的爭相約聘,簡直太不可思議了。要是俞佩蓮姐姐知道,那會多尷尬啊!於是忍不住地說道:“你說的這位姐姐是女中豪傑,她定然喜歡的是雄糾糾的英雄俠客,絕不是我這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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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陸薇姑娘一頓,又複接著回道:“按現在女孩子們的論點看,嫁人就是要嫁秀才公子這樣的人才好。秀才公子一般都知書達理,溫存體貼,不缺乏情趣,這可是再好不過的了。”
賀聰聽言心中反而鎮定下來,淡淡說道:“可我與你說的完全是相反之人,我可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怎能配得上才貌雙全的巾幗英雄?”
申老伯這時臉一沉,雙眼一閃異采即隱。然後淡然自若的,又若有所指歎道:“我家佩蓮姑娘才回來幾天,聽說她又要走。陸姑娘!你與她交情不淺,何不去與她說說這件事,這樣老夫也好了個心願。”
陸薇姑娘又是格格一笑,趁勢上前,媚態十足地說道:“申老伯!本姑娘並非多嘴饒舌之輩,但俞佩蓮妹妹的事我是幫定了,請申老伯且放寬心。”她的話確實簡單明了,有如月下老人牽紅線般,生拉硬扯地也要讓他們在一塊兒。
然後她又圍著賀聰轉了一轉,委眉微挑,目閃神光地看著賀聰,緩緩說道:“無論是男子娶妻,還是女子嫁夫,最要緊的,還是得看一個‘德’字,一個‘品’字。再美的紅顏也終將老去,唯有品性德行,才能支撐著夫妻相守百年,白首不離。常言道:紅顏綠鬢能有幾時?百歲夫妻長相廝守才是長久。”說到此處,然後又圍著賀聰轉了一轉,又頷首說道:“這個男人分二種,一種是英俊,皮相好看罷了。一種是‘俊秀’,風骨氣度不凡。這位秀才公子雖然這易容術讓你看起來毫不‘俊秀’,但你身形挺拔如鬆,眼神清亮有神,骨子裡透著一股子英朗雄健的奇男子氣概,這才是真正醉人的風神。這種由內而外的氣質,才是最讓女人心折的。”說完她反而不好意思地掩一笑。
賀聰被她這番‘品評’說得哭笑不得,心中更是警鈴大作。這陸薇姑娘言語大膽,觀察力也極為敏銳,似乎已經看穿了他並非真正的文弱書生。
陸薇姑娘繼又說道:“這位秀才公子,你可是初到此地?小女子還不知秀才公子尊姓大名呢。另外,你可與人結仇?”
賀聰聽得一怔,詫然問道:“這位姐姐!在下賀耳總,初到此地,並沒有與人結仇,為何有此一問?”
陸薇姑娘則道:“秀才公子已被西門家的人盯梢,所以才有此一問!”
賀聰與與申老伯雙雙麵麵相覷而愕然,瞬間又各自微笑起來,仿佛二人心知肚明卻又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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