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點點頭道:“為何韓公突然相邀,這已是入夜了吧?”
乾辦笑道:“相公召學士自是有大事相商,至於遲不遲的,相公操勞國事,日理萬機,都不嫌遲,學士又何妨呢?”
章越道:“你倒是真會說話,那麼我跟你走一趟便是。”
當即二人坐著馬車前往韓琦宣化坊的府邸上。
一路上章越暢通無阻,直至韓琦書房上。
但見韓琦正在燈下看公文,見了章越後放下手中的筆笑道:“這麼遲讓度之來,沒有驚擾到家人吧。”
章越行禮道:“相公以要事相商,家人也是可以理解。”
“這就好。”
韓琦笑了起來。
似乎在私邸相見,韓琦也不如平日在政事堂上那般板著臉,而是作一等隨和之狀。這時平日章越未嘗看見的。
“度之坐吧!”
“多謝相公。”
韓琦也坐在椅上道:“夜已深了,我也就不繞彎子了,可否將度之當作心腹來說幾句心底話。”
章越道:“還請相公儘管吩咐。”
韓琦縷了縷胡須道:“章學士可知官家此次為何欽點你入侍經筵麼?”
“下官不知,還請相公示下。”
韓琦道:“你或許也猜到了,如今宮裡宮外都是老人,官家大都信不過。但唯獨你是官家欽點的狀元,又是寒門出身,故而官家破例從小臣卑官之中選你入宮,就是應付激變時,身邊有個可以信得過的臣子。”
章越當然明白。
為何很多皇帝年老時,都喜歡提拔一些沒有背景沒有根基的年輕人到身邊來?章越想到武則天用麵首來製衡老臣的事。
不過你現在得到的恩寵越多,日後新君即位反不是好事。
章越忙道:“下官雖為陛下親簡,但也敬畏宰相之尊。”
韓琦道:“度之老夫不是此意,也罷,那你可知自己職責所在呢?”
“在於應付激變。”
韓琦讚賞地道:“說得對,官家如今身邊要有信得過的人來應付激變。今日你在邇英閣說得話,內侍省稟給官家,官家稱讚你有果識定見,又有耿耿忠心。”
章越聞言大喜,但隨即喜悅之情又退去。自己再得賞識又如何,官家畢竟已是時日不多了。
韓琦道:“如今朝中儲位未定,東宮空虛,國事皆有變數。你應知道民間傳聞,太祖駕崩時,明明宣得是秦王,但最後到的卻是太宗皇帝,故而坊間流言蜚語一直不斷。但這也罷了,最怕是有人趁機奪權作亂。”
“好比我等皆曾東華門唱名,身為文臣,平日高人一等,視武臣如走狗,若是激變一起,一個持槍的小卒都可在你麵前嗬斥辱罵。”
章越道:“相公說得是,故而朝廷方設樞密院節製兵權。”
韓琦道:“彆太指望樞密院,否則自後梁起即以文臣掌樞密院,奈何仍有黃袍加身之事?當初官家病重時,開封府尹王素也曾稟說禁軍一都虞侯欲謀反麼?”
章越道:“我聽說過此事,當時文相公找殿前都指揮使許懷德相詢呢,幸虧當時有文相公穩住大局,化解了危難。”
韓琦聞言哂笑道:“什麼穩住大局?不過是故作不知,息事寧人罷了,還將來通風報信之人斬了,過後也不去追究。幸虧官家病愈,不然怕是要改朔了。”
“平日太平盛世還好,若遇王朝更迭,連個小卒說不準半夜都作皇帝夢。”
章越勸道:“相公所言極是,但遇到此事還是需群策群力,隻要兩府能同心,再團結群臣,便不怕起什麼風浪。”
韓琦聞言突然大笑,章越心底一驚不知對方何意,隻好垂首而立。
韓琦道:“章度之,章度之,你今日到底與老夫說了心底話。”
“下官不明白,不知相公何意?”
韓琦沉聲道:“度之啊,你可是在勸老夫將權柄下放?看來正如老夫之前所料。”
章越心道,果真在大人物麵前千萬不要耍小聰明。他努力保持鎮定道:“不,韓相公誤會了,下官沒有這個意思。”
韓琦笑了笑道:“度之不必瞞我,我知道老夫為相後招權示威招不少人記恨,王介甫不也是因此才反對我麼?你也有此念吧,不過你不明白也是無妨,日後等你坐到老夫這位子就曉得了。”
章越聞言心念一動。
但見韓琦正色道:“你讓老夫放權,但於此國家激蕩之時,因擔心處於風口浪尖而推責避事。若給一包藏禍心之人趁機染指權柄,這才是國家之不幸。老夫豈可因區區譏怨而將權柄拱手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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