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集議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來。
安都城裡聚集起了更多的人,將這座宏偉的巨大城邑擠得滿滿當當。
所有人都做好了辯論的準備,
所有人也都做好了傾聽他人觀點的準備。
畢竟知己知彼,才能把人吵死。
當然,
克拉蘇除外,
因為他是一個聽不懂諸夏雅言的羅馬人,
在那場盛大的辯論過程中,他即便強行擠進去,也仍然是個局外人。
所以,
克拉蘇隻能忍痛拿出巨資,聘請精通羅馬語的秦人,去幫自己收集各方的觀點,以及秦國君臣對這些觀點的看法。
至於他自己,
則是努力追求著,那兩位於酒館中偶遇的智者。
那天的交談雖然被人打斷,
但之後克拉蘇仍舊同他們有過幾次相遇。
通過幾次短暫的交談,在意識到對方在經商一事上擁有無與倫比的智慧後,克拉蘇便拿出自己在羅馬時騷擾神廟聖女的熱情,狠狠糾纏了上去。
他十分誠懇的邀請對方跟自己回到羅馬,成為克拉蘇家族的座上賓。
“這裡並不適合您們,兩位先生!”
“羅馬才是經商者的天堂!”
“以您們的能力,可以很輕鬆的在羅馬城中,獲得無數人的擁戴!”
但對方一直拒絕他。
那姓呂的說,“我已經做過很大的生意了,你們那裡我並不感興趣。”
他這個商人,本性喜歡冒險,難度越高,越能讓他感到刺激。
至於羅馬?
還是先跟克拉蘇這個小年輕坐一桌吧。
“而且我要把精力放在跟人辯論上,不能跟你多做閒談!”
提到這個,
對方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原本消瘦的臉上,也露出堅毅的神色來。
他那位圓潤蒼老的朋友也開口說,“衛、孟這兩位長者,可不是好相與的。”
“他們的口舌很鋒利,我們當真沒空答應你的請求。”
於是,
克拉蘇隻能遺憾的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在大集議的當天,
他自覺已經花錢聘請了人去旁聽,便沒有再去。
不然的話,
他既花了錢,人還受了累,豈不是浪費了財富嗎?
克拉蘇隻窩在房間裡,默默的書寫著自己在秦國的各種經曆和感受。
“秦人的生活很奇怪,他們竟然喜歡坐在地上!”
“秦國人推崇的房屋,是用木製的,據說這是他們祖先在東方時所養成的習慣……不過秦國能夠生長出許多樹木的地方並不多,隻有他們北邊的阿房城、北地郡、還有西邊的西隴郡擁有足夠資源。”
“所以,如果能擁有一座使用大量巨木修建的房屋,這是可以彰顯自己高貴身份的。”
“……說到木頭,那就必須提那該死的筷子!”
“為什麼他們會使用這麼艱難的工具來吃飯呢?”
“用兩根細長的木棍夾取各種食物,這對我來說實在折磨。”
“幸好秦國豐富的食物種類彌補了這一點!”
“羊肉泡饃的滋味真不錯啊,肉夾饃也好吃。”
“秦人還會使用一種名為竹子的植物,編製成各種器皿……說到這裡,我又忍不住想起了蒸製的、那名為饅頭的食物。”
“不過竹子多種植在黑海那邊,我還沒有見過它清翠的樣子。”
“秦人在飲食上的天賦,仿佛被眾神賜福過一樣!”
“他們對種地的執著,也是我前所未見的……聽說東方的土地要更加富饒,食物也更加豐富……我無法想象那會是個什麼地方。”
“我想要購買幾個擅長製作秦國食物的奴隸回去,因為羅馬的傳統食物已經無法滿足我的胃口了……結果秦國的奴隸的底價卻是五張羊皮,聽說是皇帝為了紀念過去的人而定下的價格……”
“真該死!五張羊皮,我都可以買好幾個奴隸了,真不知道那個奴隸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竟然擁有這麼高的價值!”
“難道秦人不知道奴隸有多好用嗎?他們規定這麼高昂的價格,公民家裡哪裡還能擁有自己的奴隸呢?”
“另外,秦人很喜歡修建道路……他們通過四通八達的馳道將全國各地連接起來,造船的事業也逐漸興盛。”
“我認為這是羅馬需要警惕的,因為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跟秦人作戰,想要獲得陸地上的勝利,是一件非常艱難,乃至於需要眾神顯露神跡的事情。”
“羅馬戰勝秦人的可能,隻會存於海上!”
“最後!”
在絮絮叨叨的寫下許多東西後,克拉蘇在手劄的末尾,寫下這樣一段話:
“秦國和羅馬,一定會成為敵人!”
“這個自稱諸夏分支的民族,擁有遠超羅馬的團結和力量。”
“他們的繁衍,以及通過祖先建立起來的認同,讓我感到恐懼。”
“秦人對戰爭和掠奪土地的熱愛,並不比羅馬少!”
“我想,我需要建議家族,安排一些血脈來到這裡了。”
“畢竟我在安都城結識的智者告訴我:隻有廣泛的拋灑漁網,才能得到更多的收獲!”
而對一個世代經商的家族來說,
有什麼比長久繁衍、獲得財富更重要的呢?
羅馬的光輝?
如果可以,克拉蘇當然希望它能永遠存在!
“唯一不好的是,秦人對商貿存在莫名的警惕,我需要等待他們這場公民大會的結果。”
“願眾神保佑克拉蘇家族!”
……
當克拉蘇在安靜書寫自己日記,並抓緊機會大吃特吃秦國美食的時候,
位於王宮大廣場之前的數千人集議,也隨著日落,慢慢走入尾聲。
皇帝安排的侍衛在周邊持起了明亮的火把,以代替暗淡下去的太陽,繼續照亮正在進行最後辯論的四個人。
其餘人等,
口舌並不如他們鋒快,才智並不如他們充足,眼界並不如他們廣大,所以當這四位不知道從哪裡探頭出來的隱士登場後,便已經退下,將舞台留給對方。
“真像啊……”
一直端坐在台上,以示自己對這場集議重視的皇帝看著爭吵得麵紅耳赤,幾乎要打起來的四人,忽然發出一聲輕歎。
旁邊的丞相好奇的側過頭。
隻聽皇帝說,“這場上的四位,分彆姓衛、孟、呂、黑吧?”
“是的。”
“知道他們具體的姓名嗎?”
“並沒有,這幾位隱士並不願透露自己的來曆,就連那位黑氏的長者也擺手不言。”
“真是可惜。”皇帝又歎息起來,“朕聽他們的辯論,總忍不住想起史書中記載的,商君當年舌戰群臣之事。”
“而那位孟氏長者在儒學上的研究,也足以為秦國儒家的執牛耳者。”
即便秦國仍舊重視法度,但隨著國家安定,儒家學說自然而然的流行起來。
隻是相對於中原的那一支,
秦國這邊,由於身處域外,人口對於周邊蠻夷來說,還沒有呈現壓倒性的優勢,所以秦儒更加關注禮法、教化這方麵的事情。
可以說,
兜兜轉轉數百年,一下子就回歸到了孔夫子的年代。
“至於呂氏……”
“黑”是與國同休的龐大家族,
而“呂”雖然也在秦國顯赫過,但那是百年以前的事了。
那個時候,
老秦人還在老家虐待六國呢。
等到始皇帝掌權親政,當時的丞相呂不韋很快自儘,呂氏族人被儘數遷往嶺南……
是以當年太祖西遷,並沒有呂氏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