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的局勢已經逐漸穩定起來了。”
“秦漢的混亂又還有多少年,就要到來呢?”
當一年逐漸接近尾聲,
許多地方升起煙火,燃燒起爆竹,載歌載舞慶祝的時候,
何博站在結冰了的大河之上,突然詢問身邊各自打好了獨屬的冰洞,正忙著垂釣的死鬼們。
而他的這番話語,猶如冬日寒風一般,陡然吹起,讓死鬼們沒能反應過來。
一向附和鬼神之意的老鬼喜都沒有及時回答——
因為他終於獲得了奇跡的垂憐,被一條遊動於冰麵之下的大鯉魚給咬了鉤。
喜當即就高興的不成人樣,歡呼著跟這條大鯉魚糾纏了起來。
隻可惜,
那掙紮的巨力到底沒能讓他得逞,而喜也死強著不肯放手。
此時此刻,
老鬼喜正跟個倒栽蔥似的,上半身紮到了自己親手開鑿出來的冰洞中,下半身還在寒風中搖擺。
這般情況,
他連鬼神的話都聽不清,更不論回答後者的問題了。
於是,
西門豹隻能站出來說,“大過年的,為什麼要生出這種憂慮呢?”
何博笑著告訴他,“好奇嘛!”
“盛極而衰,興衰治亂,本來就是國家社稷的常理。”
“現在諸夏一東一西的兩個大國,都像熊熊燃燒的火焰一樣,璀璨灼熱,令人向往傾慕。”
“我便忍不住想:當薪柴焚燒得差不多時,這天下又會是個什麼模樣。”
“隻要比夏國正常點就好。”
西門豹想起夏國在幾十年混亂中,那前仆後繼出現的類人生物,心頭便跟著一抖。
生怕那癲狂的一幕,會在中央之國這神聖的土地上得到複刻。
何博還在嘀咕,“夏國啊……”
“說起來,漢朝現在的情況,跟夏國的確很像呢!”
劉漢的社稷,
從建立到眼下,
已經過去了將近一百五十年。
即便在這期間,上到公卿,下至氓流,都經曆過漢武大帝“眾生平等”式的對待,
但在總體上,還是十分承平的。
而在這上百年的穩定發展中,許多問題也得到萌發、壯大。
從隱患,變成一種國家不可忽視的勢力。
比如土地兼並,
比如世家大族……
在劉詢這位精通王霸之道的君主治下,
某些人和事,還能得到鎮壓和阻止,甚至被削弱。
可若當其死後呢?
他的繼承者可不會像自己的父親那樣,擁有強力的手腕,去整治威懾那些蠢蠢欲動的家夥。
西門豹想起自己跟隨鬼神,在富饒的中原大地上行走之時,見到的各種情況,也忍不住跟著發出一聲歎息。
即便有樂於助人的死鬼往來奔走四處,將各地的情況進行傳播,幫助身處廟堂之高的君臣,及時了解到民間的情況。
但正如夏國整治身毒各種僧侶那樣:
說話好聽,是沒什麼用的。
事實勝於雄辯!
所以,
麵對一些難以撼動的事實,即便大家心裡清楚,也難以找到解決的辦法。
“好在漢夏之間的聯係還算緊密,又有遠征夏國,助其安定的事例,想來漢朝這邊,會吸取教訓,不至於重蹈它的覆轍。”
西門豹攥著手中毫無動靜的魚竿說道。
“希望如此吧!”
何博眨了眨眼,沒有再說什麼了。
他走過去,開始倒拔老鬼喜。
這個家夥正被魚拉的越來越往冰洞裡去,眼瞅著馬上就要被遊魚反殺成功了。
如果何博還忙著跟西門豹關注國家大事,
那過不了多久,這釣魚佬就要為水族的榮耀,狠狠地增光添彩了。
……
而與此同時,
在長安城中,
皇帝剛剛跟自己的親人,享受完了年節的溫馨時光。
他換下了精美的袍服,穿上了皇後許平君特意織造的衣物,很是安詳的盤腿坐在榻上,讓皇後為自己揉捏頭上的穴位。
他同樣忽然的開口,對自己的妻子說道,“太子的性格,過於柔和了。”
“我有些擔心他以後不能治理好國家。”
聽到這話,皇後的手並沒有停止,力道也沒有變化。
她隻是從容的摘下他的頭冠,散開他的頭發,開始摁揉丈夫的頭頂,並耐心的詢問對方:
“怎麼會這樣說呢?”
“那些教導他的臣子,不是經常誇讚他的聰慧和善良嗎?”
“我正是因為這個而憂慮啊!”
皇帝歎了口氣,皺起眉頭來,“治理國家,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皇後這才有了些許的停頓。
她並沒有為自己的長子解釋什麼,隻是伸出那雙仍舊柔嫩美麗的手,替丈夫揉開眉宇間的皺痕。
“說過多少次了?”
“在我麵前,不要總皺著眉頭。”
“這樣對身體可不好!”
皇帝被妻子教訓了一頓,隻能苦笑著握住她的手,然後逗趣似的撓了撓那掌心間的軟肉。
此時,
他就像一個尋常百姓家的男人,對著溫柔卻難免愛管著自己的妻子無可奈何。
“知道了,知道了!”
他沒有再提太子的事情,隻是將身體靠過去,放任自己倒在了皇後的腿上。
肩負大漢江山的皇帝,
連帶還要關照其他諸夏同族的天子,
讓自己的妻子短暫的,承受了下自己的壓力。
皇後繼續替他摁揉著肩膀和頭部,手指輕輕劃過皇帝已經長出不少白發的鬢角。
隻是,
當皇帝在這溫柔鄉裡陷入沉睡時,他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而等到新年的氣味漸漸過去,
皇帝繼續忙碌的處理起了整個天下的事務。
他帶著自己的太子上朝議事,又在私下和臣子商量處理辦法的時候,仍將之帶在身邊,並讓太子多多的發表意見。
奈何天資和天性,
都沒能讓這位生長在愛裡的太子,對人間的諸多險惡,生出作為君主,應有的警惕和猜忌。
他秉持著聖賢的教誨,以一種純然的天真,去應付父親給他出的難題。
皇帝因此越發的沉默。
逐漸的,
他開始提攜起自己的二兒子來。
那是他跟皇後生下的嫡次子,
同他的大哥一樣,也是感受著父母的疼愛長大的。
甚至相較於兄長,
由於沒有從小被立為太子,被交付承擔天下的使命,
他受到的管束更少,腦子裡由他人灌輸的東西也更少。
皇帝之前對此,是很縱容的。
畢竟同為皇後所生,
他希望這對兄弟之間,能和睦相處,不要爭鬥起來。
但眼下,
皇帝有些想要考察次子在治政上的天賦了。
這讓朝堂上的一些人,察覺到了什麼,並開始掀起風浪。
“廢立太子,對天下的影響有多大呢?”
後宮之中,
皇後跟丈夫依偎在一起,忽然對他這樣說道。
“這怎麼講呢?”皇帝撫摸著她發絲的手微微一頓。
皇後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他。
年少夫妻,
她怎麼會不知道枕邊人的心思呢?
而且她那個生性柔和天真的孩子,在這段時間裡,偶爾會上門向母親傾訴自己的煩惱,不知道自己哪裡做的不對,竟讓父親轉向了弟弟那邊。
皇帝隻能歎氣,並對皇後說道:
“你不要多想,我不會那樣做的。”
“可我不僅是太子的母親,還是你的妻子,大漢的國母。”
皇後還是那副柔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