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穀的麵積很大。
關於這點,夏南來之前就已經通過村長克拉帕姆了解過。
隻不過因為其中遍布灰色岩石,千篇一律的地形,即使是斧喙鳥群尚未出現的安全時期,也很少有村民有這個閒心思,往裡麵深入探索。
眼下,自己看上去已經在冒險者小隊後麵跟了許久。
但因為前方隊伍需要警惕周圍可能存在的敵人,行進速度愈發緩慢的緣故,他們估計連山穀的一半都沒走到。
而隨著他們的愈發深入,空氣中充斥的霧氣也肉眼可見的變得濃鬱起來。
雖不含魔法粒子,但這點倒是和薄霧森林內的環境非常相似。
且相比起後者,這些看似隻是正常自然現象的霧氣,在濃鬱程度達到某個臨界點之後,更具備了某種迷惑效果。
夏南觀察得非常仔細,這些彌漫在視線每一個角落的灰白霧氣,不僅讓聲音的傳播在其中變得滯緩漸淡,更似乎帶上了一種輕微的,扭曲方向感和距離感的能力。
換做普通人,哪怕平時再如何認路,將其放到這裡走上兩圈也絕對迷糊。
也就是自己感知能力出眾,才顯得遊刃有餘。
不見前麵那幾個冒險者,連走路腳步較之剛剛進入山穀的時候,都慢了許多。
說起來也是湊巧,如此一來一往間,霧氣反倒成為了夏南於此地天然的保護色。
不需要再如同之前那樣遠遠吊在後頭,哪怕稍微再走近些,以他略微拙劣的潛伏技術,也完全不會被幾人發現。
“Laluf(獸人語臟話),這鬼地方怎麼跟薄霧森林似的,戈爾格連路都要看不到了。”
行走在隊伍最前方,半獸人戈爾格嘴裡嘟囔著。
作為小隊中的前排“肉盾”,以及隊長馬庫斯眼中的“消耗品”,於眼下這般危險環境中走在最前麵探路,早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
部落裡也不是沒人反對過,但說實在的,真要讓一個職業者級彆的冒險者小隊,接受如此一位性格暴躁愚蠢,極其易怒而狀態不穩定的隊友,也隻能通過這種方式。
這就是絕大部分不甘於在草原部落過窮苦日子的半獸人的宿命。
或許可能在某個大概率不會到來的未來,等戈爾格養成攢錢的習慣,或者智力方麵得到提升,他會選擇脫離如今這種危險的生活方式,換一個活法。
但眼下,卻還是隻能在身後人類的指揮下,朝著某個他沒有任何感覺的方向,小心邁進。
隊伍中,感知能力較為出眾的,分彆是隊長“血刃”馬庫斯,以及遊俠弓箭手茜莉。
前者靠近戈爾格身後,為半獸人指明道路;後者被保護在隊伍中間,全神貫注著警惕周圍可能的危險。
至於那個名為“石腹”的山地矮人,則是背著他那柄末端幾乎拖在地上的雙刃巨斧,走在隊伍的最後方。
看起來顯得有些抓耳撓腮。
在經由馬庫斯判斷,這處山穀中可能藏著一個上古遺跡之後,矮人的精神便明顯活躍了起來。
如果不是擔心霧氣中藏著的敵人,他怕是恨不得從灰穀入口開始,把每一寸地麵都舔一遍,不放過一枚銅板。
眼下,卻隻能望著兩邊的濃鬱霧氣,抓心撓肝地瞪著他那雙滴溜閃爍精光的貪婪眼眸。
而也就在其心中懊惱,自己在霧氣中可能錯過的第五件高品質附魔裝備的時候。
前方遊俠手中那把隨身體行動而輕微起伏的長弓,卻驀地停了下來。
眼前閃爍寒光,一根末端綴著黑色羽毛的箭矢,已然搭在了弓弦之上。
“什麼情況?”
意識到不對勁,他連忙攥起巨斧握柄,快步上前向走在隊伍最前麵的兩人問道。
“噓!”
回答他的,卻是隊長馬庫斯帶著警告意味,格外嚴肅的眼神,與半獸人戈爾格匍匐在地,一動不動的僵硬背影。
目光順著兩人朝向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看上去給人一種窒息感的狹小廣場。
是的,狹小廣場。
在絕大部分時候,這兩個詞彙並不適合放在一起,但於眼下石腹眼中,用來形容前方這片空地卻極為貼切。
首先,確實是廣場無疑,地麵在石粉覆蓋下隱約顯露的磚石紋理,與能夠站滿上百人的開闊麵積,切切實實存在於眼前。
廣場中央,甚至還落著一座已經乾涸的小型噴泉水池。
但與此同時,空地周圍卻又被密密麻麻的建築所包圍著。
塔樓、民居,乃至小型教堂……它們或已經坍塌得隻留下幾麵破敗牆壁,或被霧氣籠罩顯露模糊虛影。
似是在設計時完全沒有規劃,這些建築殘骸被以一種極端密集的方式暴力堆砌在一起。
繁雜淩亂。
巨大的石塊、斷裂的梁木、扭曲的金屬支架……建築廢料相互傾軋支撐仿若巨獸屍骸,繞著廣場堆成一圈看上去就給人一種搖搖欲墜之感的殘破高牆。
連帶著那些建築間隙,本應通向灰穀更深處的磚石道路,也在兩邊廢墟的擠壓下變成逼仄小道。
被灰霧與石粉遮掩的天穹、懸垂欲墜的磚石殘牆、於地麵悄然蔓延的陰影,與那些在死寂空氣中幽幽作響,在殘垣斷壁中扭曲而成的淒厲風響……
使得這一處小型廣場就像是一具已經死去,被勒住咽喉的城鎮屍體。
入眼之處,充斥著窒息與破敗的氣息。
詭異突兀的環境隻是一方麵。
真正令血刃小隊停下的原因,卻是廣場中央,那道讓人看一眼便心生畏懼,由褻瀆鋼鐵與腐敗肉體構成,龐大扭曲的身影。
一位騎士。
一位全副武裝,全身重甲的騎士。
或許在生前,他為自己、為領主、為領地裡的平民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以汗馬功勞被賞賜了這身昂貴而堅固的盔甲,是無數底層所仰望敬畏的大人物。
但眼下,他卻已經淪為了一具屍體。
一具徹底變形,看不出原樣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