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德村,平安鄉的一塊飛地。
說它是飛地,因為它被重重大山徹底隔絕,它是全鄉,乃至全縣最貧困、最偏遠、交通最閉塞的村莊。
從鄉政府出發,施逆開車顛簸了兩個多小時,才來到一條湍急的河流前。
路,到這裡就斷了。
河上沒有橋,隻有一條用兩根鋼索固定的簡易溜索,下麵掛著一個鏽跡斑斑的鐵框。
河對岸,就是真正的朗德村地界。
但要進村,還要翻過一座近乎九十度垂直的陡峭大山。
李平生站在河邊,望著對岸雲霧繚繞的懸崖峭壁,臉色凝重。
同行的除了扶貧辦的施逆,還有幾個鄉裡的乾部,包括被李平生特地點名帶上的田雨林。
“李鎮長,這就是朗德村的路。”
田雨林指著那條在風中搖搖欲墜的溜索,歎了口氣。
李平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村裡派來接應的幾個年輕人,熟練地爬上溜索的起始架,將人和物資一個個地運到對岸。
輪到李平生時,他沒有絲毫猶豫,坐進了那個狹小的鐵框。
腳下是咆哮的河水,耳邊是呼嘯的山風,鐵框在鋼索上發出“吱嘎吱嘎”的刺耳聲響,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到了對岸,真正的考驗才開始。
所謂的山路,不過是前人硬生生在峭壁上鑿出的一些僅能容納一隻腳的淺坑,旁邊拉著一根同樣鏽跡斑斑的鐵鏈。
手腳並用,攀爬了近一個小時,所有人都已是氣喘籲籲,滿身泥土。
當他們終於登上山頂,看到那個隱藏在群山坳裡,由幾十棟破舊木屋組成的村落時,饒是李平生早有心理準備,心中還是一沉。
村口,黑壓壓地站滿了人。
男女老少,幾乎全村出動,他們就那麼靜靜地站著。
一張張被高原紫外線灼得黝黑的臉上,寫滿了麻木。
為首的是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刻得像核桃一樣的老者,拄著一根磨得發亮的木杖。
他是朗德村的村支書,陳老根。
看到李平生一行人,陳老根帶著幾個村乾部迎了上來。
“您就是縣裡派來的李鎮長吧?”陳老根的聲音沙啞乾澀。
“我是李平生。”李平生點了點頭。
沒有多餘的寒暄,陳老根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李平生,嘴唇哆嗦著,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李鎮長,領導們……到村部裡坐下說吧。”
所謂的村部,是村裡唯一一棟磚瓦房。
牆壁已經開裂,屋裡隻有幾張破舊的桌椅。
李平生一行人被圍在了中間,村民們則擠在門口和窗外,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聚焦在李平生身上。
李平生全程沉默。
陳老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李鎮長,我們朗德村的人不是天生就喜歡鬨事上訪的。”
他的第一句話,就讓在場的所有鄉乾部心中一緊。
“我們知道,鄉裡、縣裡都窮,都不容易。這麼多年,我們也就認命了。但是,現在老天爺不給我們活路了。”
“你想過沒有,為什麼我們祖祖輩輩守在這窮山溝裡不肯搬走?”
李平生搖頭,陳老根用木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麵。
“因為這座山的後山坡上,埋著我們朗德村一百多個爺們的英魂!”
“當年打鬼子,我們村的青壯年都跟著隊伍上了戰場,沒幾個活著回來的!”
“這裡是他們的根,是他們的家,我們這些做子孫的,要是為了自己過好日子,就把祖宗的墳給扔了,我們還算人嗎?”
李平生靜靜地聽著,心中巨震。
他隻知道朗德村窮,卻不知道背後還有這樣一段沉重的曆史。
“以前窮,還能對付著過。”
“山裡種的藥材、香菇,我們背下山,能換點油鹽。可現在呢?”
陳老根搖頭說道:“路越來越難走,外麵什麼東西都漲價,我們想給娃買支筆都得走一天山路,還不一定買得到!”
“是啊,李鎮長……”一個婦女哭出了聲,“日子苦,我們能忍。可娃娃們的命,不能不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