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地盯著江昭陽那隻滴血的手,又緩緩抬起目光,對上江昭陽燃燒著地獄之火般的雙眼。
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怨毒和赤裸裸的威脅。
“哼!”何狄最終隻是從鼻腔裡重重地哼出一聲,嘴角扭曲地扯了一下,留下一個充滿警告和憎恨的眼神,猛地轉身,大步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走廊重新陷入一片死寂,隻剩下江昭陽粗重的喘息聲和自己掌心鮮血滴落在地麵的細微聲響。
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怒火和鮮血澆鑄的雕像,一動不動。
目光卻死死鎖住何狄消失的拐角,仿佛要將那堵冰冷的牆壁燒穿。
胸腔裡翻騰的恨意並未因何狄的離去而平息,反而在死寂中更加洶湧地燃燒。
江昭陽來到了辦公室。
他拉開厚重的深藍絨布窗簾,眼睛落定在那張寬大辦公桌的“山巒”之上。
那已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文件堆放,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堆積如山”。
各種規格、色彩、厚薄的紙張相互傾軋、疊摞、擠壓,形成一種岌岌可危又異常穩固的奇特結構。
最底下是各村報表,紙頁邊緣磨損卷曲,沾著可疑的泥點。
中間層是各類會議紀要、請示報告、信訪材料,活頁夾的金屬環在壓力下輕微變形。
而最觸目的,無疑是那雄踞“山巔”的一抹鮮紅——省委組織部的紅頭文件,像一枚滾燙的印章,重重烙在這片文件的“凍土”之上。
它被壓在幾份待簽字的急件和一份厚厚的年度預算草案下麵,隻露出那個醒目的標題前幾個字,然而那顏色本身已是一種無聲的宣告。
江昭陽的目光掠過這雜亂的“地貌”,最終定格在那抹刺目的紅上。
他脫下夾克掛好,繞過桌角時,手肘不經意帶倒了桌角一摞搖搖欲墜的舊報紙,嘩啦一聲散落在地。
他皺了皺眉,並未立刻去撿,隻是撥開壓在紅頭文件上那幾份急件,像考古隊員拂去覆蓋珍貴文物的浮土。
文件的標題完整顯現:《關於進一步解放思想,大膽提拔使用優秀年輕乾部的意見》。
鮮紅的抬頭上,那行黑體字異常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拿起文件,紙張挺括,帶著新印刷品特有的油墨氣息。他站著,倚著桌沿,目光逐行掃過。
白紙黑字,條分縷析,與邱洪昨夜透露的內容嚴絲合縫!
文件的核心精神如同一把精準的標尺:985高校畢業,兩年以上紮實基層工作經曆——這兩項硬性指標,白紙黑字,清晰得如同刻印。
後麵緊跟的句子更透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心:“對特彆優秀者,要進一步解放思想,大膽破格,不拘一格,選拔到關鍵崗位、重要位置上來擔當重任。”
他逐字咀嚼著這份來自權力中樞的指令,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那“985”、“兩年以上基層經驗”、“視野開闊”、“勇於突破”、“可越級提拔”、“重要崗位”等關鍵詞彙。
他放下文件,身體微微後仰,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際,思緒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無聲地翻湧、擴散、沉降。
這文件像一麵鏡子,他從中清晰無比地照見了自己。
就在這思緒如潮翻湧,幾乎要淹沒辦公室內紙張與灰塵氣息的瞬間,一陣突兀而尖銳的鈴聲驟然撕裂了室內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