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夜霧裹著血腥氣在相國寺的飛簷間遊走,銅鈴在風中發出細碎的哀鳴。
向平望著漸行漸遠的龍輦,玄色錦袍被夜風吹得嘩啦作響,掌心的汗卻將伸縮柄捏得發燙。
方才那驚心動魄的廝殺場景仍在腦海中翻湧,吐蕃僧人的彎刀寒光、看客們驚恐的哭喊,還有禁軍侍衛倒下時汩汩流出的鮮血,都化作一團迷霧,纏繞在他心頭。
終於,他不再猶豫,足尖點地,如夜梟般幾個騰躍便掠過重重宮衛,穩穩落在龍輦三步之外。
衣袂掃過地上未乾的血跡,揚起絲絲腥甜。
“臣啟奏陛下!”他的聲音穿透夜色,驚得車輦兩側的金甲侍衛同時按住腰間長劍,“這吐蕃僧人如何處置?”
龍輦的明黃錦簾無風自動,仁宗皇帝的聲音從簾後飄出,帶著幾分倦怠與漫不經心:“按智能住持的說法去做。”
話音落下,仿佛一片羽毛輕飄飄墜入深潭,激不起半分漣漪。
四周陷入詭異的寂靜,眾人麵麵相覷,驚愕與疑惑在眼神間無聲流轉。
有人握緊了染血的刀柄,指節泛白;有人下意識摸向腰間空蕩蕩的箭囊,喉結滾動卻發不出聲音。
他們拚死護駕,身上還留著傷口的刺痛,滿心期待的,不過是一句擲地有聲的嘉獎,可換來的,卻是這般輕飄飄的回應。
“爾等救駕有功,過後必有重賞!”這空洞的承諾,在夜風中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飛鳥儘,良弓藏。
真的頗有幾分道理。
智能長老站在人群中央,月白色僧袍上還沾著斑駁血漬。
他望著龍輦消失的方向,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皇帝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他無從知曉。佛法常說因果有報,可這塵世的賞罰,又有誰能說得清?
他緩緩雙手合十,袈裟下的手臂微微顫抖:“多謝僧錄大人、冰蠶前輩。”
聲音低沉而沙啞,“我等眾人蒙老天垂憐,安然無恙……”說到此處,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滿地狼藉,那些橫七豎八的屍體,還有散落的珠釵玉佩,“隻可惜那些無辜看客,讓寺僧誦經超度他們去吧!”
人群中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大兄和二弟跪在血泊裡,抱著死去同伴的屍體,涕淚滂沱。
淚水混著血水,在地上蜿蜒成暗紅的溪流。他們顫抖著雙手,輕輕合上死者圓睜的雙眼,每一個動作都帶著無儘的悲愴。
寺外,幾輛馬車已備好。
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咿呀嗚咽”的聲響,仿佛在為這場慘劇哀悼。
吐穀渾師和吐穀渾球被攙扶著上了一輛馬車,他們身上的藏袍破破爛爛,血跡斑斑。
其他吐蕃人也各自找到馬車,有的一瘸一拐,有的拄著拐杖,相互扶持著挪動腳步。
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拉出悠長的、佝僂的影子,顯得無比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