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咱這樣生活著是不行的，總不能年年就在這賴賴巴巴掙一口飯吃吧，咱們大家還要去探索人生的路啊。
一九七六年元旦剛過，俺家晚上又開始熱鬨起來，熱鬨，大家聊起生產隊裡的事來，討論生產隊裡一百三四坰地，隊裡養活二三十匹馬，二十多頭牛，拴那麼四五掛馬車，兩掛牛車，隊裡有七十多戶，三百八十多人，四五十個勞動力，一年生產方式就那麼的，天天有打頭的領著，隊長喊著，起早貪晚的種地，鏟地，收割，打場，賣糧。有糧食了，先給國家交二十多噸公糧，再給隊裡留種子，留馬料，二十多噸，最後給社員分口糧。年複一年，周而複始。乾了一年，到年底了，分紅了，老張家分了十塊零五毛，老李家分了八塊一，老周家還欠隊裡三塊二。一個生產隊，分紅，一共還沒分上一千元呢。
討論隊裡的事，說說自己家的事。俺爹說，在這生產隊乾活，一年一年都是白乾。家軍，你這高中畢業，也在生產隊裡參加農業生產一年半了，你看到了吧，咱爺倆就這麼乾，一天都不舍得歇著，年底分紅，才分了十塊錢八毛錢。
俺爹說著隻歎息，俺娘說，咱在這十六七年了，好年頭，能領回來吃糧，年頭不好，就吃糧食都弄不回來。
“弄不回來，三哥，爹，我給你們說呀，想和我三哥搞對象哪個，我三哥的同學李曉傑又來找我三哥了。”
“來了嗎？六的，她來都說啥了？”
“說啥，她沒說啥，他看咱娘做飯，他就幫著咱娘燒火。”
“是嗎，娘，李曉傑來了，還是那麼勤快嗎？”
“勤快，那還有假啊？”
“哎，勤快，那個姑娘的確是挺好。我也看出來了，他真想給家軍，可就是咱家太窮了？”
“窮，我給她說了，咱是同學，要處對象，行，要定下來，現在定不了。要是定下來，你叫我給你買點東西，俺家沒錢啊。我高中剛畢業，我還沒為家裡掙點錢，要是再給大人要，那不叫大人太為難了嗎？”
又過了幾天，也是晚上了，大家剛吃完飯，大哥和家昌哥來了，來說要看工分，說這幾天乾活的工，看打頭的給他報嗎？說開工，我就給他們看。等著看完了，就說起建店的事來。大哥說在隊裡聽去二龍山東邊給木頭倒套子的人回來說，頭林公社那東麵，有個地方叫大旗杆，又開始收戶建新點了。大哥，問爹去不去。家昌哥說，應該去。俺爹說，要去，得上頭林公社那邊，找個知道情況的，打聽明白了，問準了，才能去。大哥問俺娘，去大旗杆，願去嗎？俺娘說，願去不，哪有啥不願去的？咱從關裡家來這黑龍江幾千裡地都來了，還差去這大旗杆了。去，隻要能解決這困難，再不受窮就行啊。家昌哥說，家軍，你去年底不是上同江樂業小三隊陳景順那問了嗎？
“去了。”
“去了，你到同江那兒，你都去哪了？就去老李頭那個小三隊和陳景順那個移民新村唄？”
“對啊，我去也沒帶介紹信，我去是從北道大江壩上走的，我也沒敢走南道，二龍山公社北邊的二十五米橋啊。二龍山那北邊二十五米橋的邊防檢查站，你無論怎麼去的，你是坐客車去的，你是走著去的，隻要你上同江，經過那二十五米橋，他都要檢查，查的可嚴了。”
“那你打算去同江，這事就沒啥希望了吧？”
“暫時看是沒希望了？除非，過幾天，等著過了年，我上大隊，開個介紹信，拿著介紹信，上富錦公安局去問，上同江，需要辦什麼介紹信，我在富錦公安局辦好，再去同江縣有關部門去問，也許能找到建點的地方。
“那看來太不容易了。”
“太不容易了，家昌，那麼的，就叫我爹，你二叔先想法子去富錦，還是頭林哪，把去頭林東邊大旗杆建點的事弄明白吧。要是大旗杆那邊建點能行，咱能整明白了，那咱們幾戶就上大旗杆建點去。”
“那兒，你們要同意去，那我明天就上富錦。到富錦看看，能不能找到誰，遇到誰，今年秋天問去富錦辦事那一回，我在富錦糧庫還遇到”咱關裡老鄉，李世存的侄子李萌和李萌田了呢，那天我和他們嘮嗑，說起想出去建點的事來，李萌和，李萌田，他哥倆都說，他們也說他們也打算出去建點呢。李萌和說，他哥倆回去，就去找人打聽，等著，要是打聽明白了，去建點就和咱們一起去建。
“李萌和，李萌田，爹，那是不是，就那年頭林複興的我學成叔，趕馬車來賣黃煙，跟著一起來的哪老李家哥倆？來了，在咱家住，在咱家吃，在咱這連吃帶住五六天，黃煙沒少賣。”
“哎呀，不他誰，來賣黃煙的時候，說在這住幾天，就怕咱們不同意，說要是他們在這把黃煙賣了，走的時候，給咱買點啥，結果，咱家大人孩子都幫著他們宣傳，黃煙真沒少買，等著走的時候，啥也沒給買。”
“哎呀，咱彆說那個了，咱還是說，咱們今年怎麼想法子，出去聯係人，找地方，去哪建點吧。那麼的，明天，家軍，我還請假，你給隊長說一聲，就說我去富錦有點事，我明天就上富錦，咱要想建點，咱就要出去探索了。人生的路，都是探索出來了。”第二天了，俺爹又起大早上富錦走了。
俺爹上富錦走了，我們都盼望著俺爹給帶來好消息。晚上了，天要黑了，俺爹回來了。俺爹回來，我迎上前去，問爹怎麼樣，去富錦見到誰沒有？
“見到了，見到了。”俺爹說著，大發雷霆。說老李家哥倆真不夠意思。俺娘問咋回事？是不是他們老李家上大旗杆聯係好了，他們不帶咱們了？
“那倒不是，是我找到他們了，他們躲開了。”俺爹接著就說他到富錦尋找人的過程。俺爹說，我去富錦，今天我走到沙崗，怕到富錦晚了，還特意在沙崗花五毛錢坐的客車，到的富錦。客車一到富錦街裡第一站，三百貨道口，我就下了客車，我下了客車，我知道頭林來辦事的，買黃煙的，都在兩個大市場上，我就先到了富錦東大市場，我到東市場到處找頭林來的人，我找到頭林複興的表弟了，表弟問我來富錦乾啥，我說，想找李萌和，我給表弟說了，李萌和李萌田想上大旗杆建點，在去年秋天在糧庫賣公糧的時候，我和他哥倆說好了，我們插夥去建點。李萌和說，回去他就想法聯係，我想找他，問問他聯係的怎麼樣了？表弟說這事他知道，李萌和聯係的差不多了，昨天，李萌和還給他說建點這事呢。他剛走，李萌和和李萌田哥倆，這幾天在這賣黃煙嘞。可著急了，說賣完黃煙，就準備上東邊大旗杆看地方去。
“那後來呢，爹，你找到了嗎？”
“我找到他們了，你表叔給我說李萌和他哥倆上二營買東西去了。我就趕緊去二營找他們去了。我去找他們，我怕去晚了，我還在這邊抄近道，我快走到二營了，李萌和哥倆，正好從西邊新街過來，這時我也要到了，就差十米二十米的，就要走到他跟前了，他哥倆也都看到我了，我還給他擺手了，他哥倆就進二營了，我心思他們進二營，是上二營等著我說事唄。誰知道，等著我進了二營屋裡，他哥倆就沒了，我在二營屋裡樓下樓上的找，我也沒找到，我後來發現二營一樓，有個後門，我問一樓後門口賣貨的，人家說，是有那麼兩個人，從前門進來，就從後門直接走了。”
俺娘一聽俺爹這樣說，說那是人家辦好了，不帶想帶咱們了。俺爹說，那你不帶你就直說呀唄。
“哎，爹，哎呀，俺爹今天可辛苦了。娘啊，我爹為了咱這個家，為了以後生活的更好點，再探索一條路來，今天遭到人家冷遇了。這，這，”我說著，撓著頭，想著叫俺爹開心法子。“哎，爹，你今天去了，咱就是贏了。起碼咱知道他們老李家不帶咱們了，咱們就不指望了。以我看，他不帶咱，我想這未必是壞事，很可能是好事。我體會著，人生活之中，有些事情，有人幫你，結果，不一定是好事；相反，有些事，沒人幫你，甚至有人壞你，踩踏你，這未必是壞事。結果你就成功了。我學過一篇文言文，是孟子寫的，其中有那麼幾句：勞其筋骨，餓其肌膚，空乏其身，意思是要完成一項事業，必須先付出艱苦的努力。
我一說，俺爹笑了。俺爹說，啊，你說的有道理，看來，俺家軍上學，上高中沒白上。明白很多做事的道理。俺爹說著高興了，我說，爹你看到了，我上學，我上初中三年，我上高中二年半，一共五年半，在學校上學，這五年多，人家都在學校食堂入夥，中午都能到學校食堂吃飯，我沒錢在食堂入夥，我中午沒吃過飯，硬餓著。上學，從家到學校，七八裡路，一天走一個來回，十五六裡地，人家都騎自行車，我天天走。怎樣，學我上下來了。一九七四年，高中我剛畢業，秋天割地，我拉後了，沒人給接壟。有人嘲笑我，說我拉後叫書給接壟吧。怎麼樣，這兩年，隊裡，社員們都選我當記工員了吧。
“對，他爹，你看咱家軍乾啥多有毅力。”
“爹，我三哥有毅力，當記工員了，有幾個女的，還都想給我哥搞對象呢。”
“好，你們說的都對。好，明天，我還要去探索建點的路。人生啊。”俺爹說著，嘮叨著，我明天就去頭林公社，頭林公社頭林屯子那有十幾家一家子和老鄉呢？我找他們問去。
第二天了，俺爹又早早地起來了。俺爹起來，就喊俺娘起來做飯，說吃完飯，早點走，去頭林，八十多裡的路，早點走，爭取一天走到。
俺爹起來了，俺娘也起來了，我也趕快起來了。俺娘起來是給俺爹做飯。我起來想幫著俺爹準備東西。
天還不亮呢，俺爹先到西屋就找來兩把鐮刀。拿來，挑一把好的鐮刀，又找來磨石，磨上鐮刀了。
俺爹磨刀，俺爹，叫我給他準備一個包袱皮，一個鴨毛墊子，說一會走的時候，包乾糧帶著。俺娘說，看起來，你去頭林，又是走著去了，不坐客車了。俺爹說，不坐客車了，坐客車太費事，怎麼走都是八十多裡地，坐客車一天還不一定到。坐客車，從家走到沙崗，這八裡地，再從沙崗坐客車到富錦，等著到了富錦還不一定能趕上富錦發頭林的客車，上午要是趕不上，到了下午，還不一定有富錦發往頭林的客車了，要是沒有客車，那就得在富錦住一宿旅店，住旅店，花著旅店費，旅店還得要大隊的介紹信。住旅店，還得到飯店吃飯，那就太不合適了。俺娘說，那你走著去，你在道上，你走臥虎力山東山坡，你穿過臥虎力山，你再走臥虎力山南邊，三十多裡地的大冰墊子，那裡有狼，人家說，那大冰墊子裡，冬天還有不凍的地方，那地方還陷人，你走那地方，你可要加小心啊。
“你就放心吧，那地方有狼，我拿著鐮刀呢。那大草甸子裡陷人，等著我走到臥虎力山那，找個大棍子我拿著，我用大棍子給我探路就行了。”
天蒙蒙亮了，俺爹腰裡係著乾糧包，手裡拿著鐮刀，還從家拿著一個柳木棍子，向正南臥虎力山出發了。
俺爹出發了。俺娘說，你們幾個孩子看看吧，你爹多有毅力吧，想去哪建個點多難吧，看這回去頭林，幾天能回來吧。
不說家裡惦記了，就說俺爹走路的路線和行程吧，俺爹走，不走富山奔中意，中意奔向陽川，奔澤林，奔小柳河的道。那樣走，路好走，俺爹嫌惡太繞遠。俺爹走，去沙崗這條道，從沙崗東頭，走大地裡，從地裡走，遇到順的壟，就走壟溝，遇到橫壟地，就踩著壟台走，直接奔臥虎力山，從臥虎力山直接橫跨過去，走山前屯子，奔三十裡的大冰草甸子。俺爹走，俺娘說，不是有狼嗎？俺爹還真遇到狼了，可不等狼走到俺爹跟前，俺爹又是喊，又是叫的，又用大棍子敲打冰，這樣喊，那狼被嚇得轉身就跑。俺爹繼續趕路，好不容易穿過了臥虎力山和大冰草甸子。臨近中午，他到了頭林公社。俺爹顧不上休息，直接去頭林屯子找那十幾家老鄉。老鄉們都很熱情，可一聽建點的事，都直搖頭。原來，大旗杆那邊雖然在收戶建新點，但條件苛刻，需要有一定的資金和勞動力。而且名額有限，早就被預定得差不多了。俺爹聽了心裡涼了半截，但他沒灰心，又詳細詢問還有沒有其他合適建點的地方。老鄉們想了想，說離這往北幾十裡有個叫黑土窪的地方，土地肥沃，就是還沒怎麼開發，也不知道讓不讓建點。俺爹眼睛一亮，決定去黑土窪看看。他謝過老鄉，吃了點乾糧，又帶著鐮刀和棍子，朝著黑土窪出發了，心中還燃起了新的希望。
三天過去了，第四天，天也黑了，俺爹回來了。俺爹帶回來了好消息。不去大旗杆了，要去遙遠的東方探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