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遠就聽得滑石痞子又尖又脆的叫喊聲,我二爺爺問:“老哥哥,你有麼子事?”
老痞子說:“老古板人說得好,得人一拜,還人一跪。我聽說你侄兒子瞿麥,被鄉公所的警察抓去,肯定不是好事。我們幾戶人家,湊了幾個小錢錢,買了些好食材,正在我家小飯鋪裡,炒的在炒,蒸的在蒸,煎的在煎,煮的在煮,燉的在燉。等一下做好了,我邀你,一起送到西陽河對岸的白石堡鄉公所去,給辰砂痞子、七五鬥桶他們吃,請他們放個大大的恩惠,瞿麥、辛夷被抓的事,能不能通融通融?”
無論結果如何,我二爺爺曉得,滑石痞子他們的初心,是特好的。我二爺爺陳皮說:“老哥哥,你們這樣瞧得起我二侄兒子,叫我們怎麼報答你們呢?今後,你們六戶人家,有什麼大喜事,叫我二侄子,過來搬桌子,抹椅子。”
“二外婆哎,你說反了話噠。”滑石痞子走路急了,有點氣喘。他說:“陳皮老弟,你不曉得,五月初四日清早,若不是你出主意,把我生發屋場六戶人家,大大小小二三十個人,牽到金門形,房子一倒,不曉得要打死幾個人呢。”
“呀,呀,這點小事,還談什麼報答?”我二爺爺說:“老哥哥哎,人心是都是肉長的,血流的,人活著,不容易。就是我們平素有萬丈深的仇,到關鍵時候,誰能見死不救呀。”
大約是人之將死,滑石這老痞子,這幾年,越來越有人情味了。
竹椅子上不牢靠,太沉重的身子坐上去,幾乎散架。茵陳提著一條馬尾鬆做的矮腳椅子,放在大門口右邊的階基上,一屁股坐上去,鬆樹椅子痛苦地響了一聲。茵陳扯著嗓子,喊:“衛茅哎!衛茅哎!你又瘋到哪裡去了?”
喊得三次沒人答應,茵陳她娘罵崽女的話,從茵陳的嘴巴裡吐出來:
“衛茅伢子!衛茅伢子!你咯個野婊婆子生的野種!你咯個絕滅火煙的小畜生,和你爺老子一樣下賤的爛貨貨,還不回來的話,惹得我的脾氣發了,要掐得你脖子上的野皛子坨坨!”
衛茅平日裡,最喜歡和大姑母的女兒公英玩耍,最大喜歡和我二姑母的兒子木賊玩耍。木賊這小家夥,常常作欺越孽,把曼陀羅的乾果果,揉進公英和衛茅的頭發裡,扯又扯不掉,得一個個慢慢的清理,麻煩得要死。
因此,我二奶奶茴香,常提著一根牢騷把子,追著木賊,嚇唬他,不準他去闖禍。
天氣突然熱得發火燒,茵陳喊了幾句大嗓門,額頭上的汗珠子,像是鼓釘子一樣,密密麻麻;雙層的下巴,有了一個黑黑的圓箍;胸前那對碩大的八字奶,汗水已顯示出大致的輪廓。
雖然用大蒲扇扇著風,但風裡,卻滿是油,在太陽光下,閃著火星子。
茵陳的心裡,有比火星子更猛烈的火焰,火從哪裡來?贖回辛夷,要硬梆梆的錢錢呀。一提錢,茵陳心裡像針刺一般的痛。一條半大的架子豬,被倒塌下來的土磚坨坨砸死了,一個家當全沒了,急死個人呀。
“要不,我把兒子衛茅賣了?”茵陳對剪秋說道。氣得剪秋搖頭,再不想和茵陳說半句話。和茵陳這種人講大道理,就是口水講乾了,也沒有意思。
古人說,虎毒不食子,茵陳這個蠢東西,比老虎還毒呀。得痢疾病還有藥可以治,這號女人,當真是無藥可救。
茵陳五歲半的兒子衛茅,不曉得從哪個旮旯裡鑽出來,聽娘說要賣掉了,瞪著眼睛,望著娘老子,不敢相信。
衛茅大約瞪了三四分鐘,突然“哇”的一哭起來,就往安門前塘方向亂跑,被我大奶奶一手扯住。我大奶奶撫摸著衛茅的頭說:“衛茅,彆怕!我倒要看看,誰吃了雷公豹子膽,敢賣你!”
衛茅跟著我大奶奶,回了我家,躲在我大奶奶懷裡,怮死了怮死了地,一直哭得昏過去。
滑石痞子和他的妹夫,曾經在南京一住就是十三年,現在,雖然說的是一口家鄉話,但,有的時候,話頭話尾,夾著一點秦淮河的韻味。
滑石痞子是越老越戲謔,最喜歡挖人家心裡的低涵水,出人家的大臭。
聽茵陳說要賣倒兒子衛茅,老痞子忽然變得比剪秋還正經,說:
“茵陳啊,你呀,吃了一擔麥子,才打了一個最好的、最響的屁,賣掉兒子,當真是好主意,高!老叔支持你!剪秋他哪曉得,,一年有幾個初一,幾個十五?千萬莫聽他的哄。他是哄人上樹,卻悄悄地梯子拿走,叫你上又上不了,下又下不來。”
茵陳一想,哎呀呀,是這個道理呢。說:“我怕剪秋那個霸蠻貨,把我綁住手腳,塞到花簍子裡,放上石頭,沉到懿家壩下的清水潭,將我淹死了。‘’
老痞子說:“淹死就淹死,你怕個什麼呢?早死早超生,下一回,超生變一個當真的人種,不要變成老虎與豬配成的種,讓人瞧不起。”
哎呦喂,這老痞子,完全是講老娘的反話呢。對於滑石痞子,茵陳一點都不害怕,完全沒有一點尿臆,怕剪秋還在,不好發飆,隻能惡狠狠地瞪他幾個白眼,但又擔一雙眼珠子掉了,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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