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落寞的時候,時光比飄舞的雪花還慢;在你期盼的時候,時光比不能揮霍的春光還快。”剪秋的大兒子茱萸,喝了三杯禾穗子酒,就不計夠自己講出來的話,接不接地氣了。
我七姑母紫蘇的婚事,我大爺爺本想請二木匠江籬過來作主。二木匠在哥哥茱萸的麵前,至少也要做出個推三阻四的樣子,說自己是老二,家中還有個老大茱萸呢。
茱萸好不容易才逮到個機會,做一回老大。茱萸說:“紫蘇妹妹哎,我問你三個問題。第一,你嫁給麥冬,女方這邊,誰做主?第二,你的媒人是哪個?第三,女方的嫁妝,準備好了沒有?”
我七姑母紫蘇,本來,對我大姑母金花,心頭上有點火氣。我大姑母也曾說過同類的話。我七姑母乾脆將心頭上的無名火,發泄到茱萸頭上:
“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輪不到你茱萸哥哥,指手畫腳!”
茱萸想不到,還差幾天才滿十三歲的女孩子,半點都不給自己的麵子,氣得臉色寡白寡白,說:“枳殼伯伯,二外婆,既然紫蘇的事,她自己做了主,還喊我過來乾什麼?”
紫蘇說:“我尊你為大,敬你為大,你才是老大。不然的話,你充做老大,我心裡不服氣。你想想,做老大就得有做老大的樣子,是不是?我娘老子一時想不通,一條棕繩子吊死在桃子樹上,哪來的棺材板,收埋我的娘?我親口答應麥冬,我滿十三歲那天,我就嫁過去,才換來我娘老子的棺材本。我說過的話,能不算數嗎?如果不算數的話,我爺老子和我二叔、二嬸的臉皮,往哪兒放?什麼媒人,什麼嫁妝,都是些雞冠子花的事,可有可無呢。”
茱萸和我大姑母金花,還希望我大爺爺出來講一句公道話,哪曉得,我大爺爺說:“我七妹子紫蘇,她講的話,半個字都沒錯呢。”
我大爺爺對我二爺爺說:“陳皮,你去茄子坳南金塘,把蘇木和夏枯兩公婆喊到添章屋場來,我有話對他們講。”
麥冬的母親,本來還有點擔心,家裡十八根杉木,搬到添章屋場,給紫蘇的母親,做了棺材板,怕是扁擔無掛雜,兩頭都失塌。
我二爺爺陳皮,對蘇木的母親說:“我家的七妹子紫蘇,親口答應,二月十五日花朝節,她滿十三歲那天,就嫁過來。我哥哥枳殼大爺的意思,嫁就嫁唄,不要請什麼媒人了。我特意過來問一問,麥冬家裡,準備得怎麼樣了?”
蘇木的母親說:“蘇木,你快點去請你大姨過來。”
麥冬的母親一到,說:“這個紫蘇,就是個朝天辣椒的脾氣!不過,我和麥冬的父親,心裡特彆喜歡!”
麥冬的父親說:“可惜呀,我家麥冬伢子,屁都不懂一點,隻要當得半個紫蘇,我也心滿意足了。”
麥冬母親說:“可惜什麼?我家麥冬,總會長大的!現在,紫蘇嫁過去,我們權當是養個女兒,不好嗎?”
“沒有媒人,隻好請夏枯姐姐,當個傳聲筒。”麥冬說。
夏枯回到娘家,將麥冬母親說的話,一五一十講給我大爺爺聽。
大奶奶死後,我大爺爺什麼屌事,都懶得管閒事了。我五姑母夏枯講的話,我大爺爺聽半句,沒有聽半句。夏枯說到最後,我大爺爺說:“夏枯,我記性不太好,你講了老半天,具體講的,是什麼事?”
“哎喲,伯伯,我講的是紫蘇的事呢。”
我大爺爺說:“紫蘇的事,你和紫蘇去說,我樂得做個甩手掌櫃,懶得管閒事。”
夏枯出嫁了,回娘家,就是客。我七姑母紫蘇沏了幾碗茶,端過來,請五姐夏枯和姐夫蘇木喝茶。我五姑母說:“紫蘇妹妹,你倒是一主一見,什麼話,自己說了算數。”
“五姐,我和你講欒心底子上的話。我娘老子死了之後,我爺老倌心灰意冷,什麼閒事,都不想管了。”我七姑母掰著手指頭說:“五姐,你曉得的,我娘老子的死,我對我大姐,是有意見的。如果不是他家裡的人,為了省下一餐飯,我娘老子,會活活氣死嗎?如今我大姐金花和我大姐夫常山,自知理虧,裝個古董,不來添章灣屋場了!不來就不來,這個地球,缺了他們,不轉動了嗎?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他們不來,三老弟決明不管事,所以說,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我五姑母說:“七妹,五姐我欽佩你,你是個值得翹大拇指的角色!想想前兩年,我和瞿麥哥哥,和大科新邊港思樂的杜家,訂的是什麼扁擔親。尤其是我那個對象,杜仲,吃一擔麥子,都打不出一個響屁來,隻曉得咧著嘴,傻乎乎的笑,把我的欒心,都急腫了!可是,我卻沒有你那個勇氣,大膽地說一聲,我的婚姻,我做主!”
女人如果想訴苦,似乎沒有十天半個月,是訴不完的。我二奶奶說:“夏枯,你還訴什麼苦?你的命好,遇到了蘇木,一等一的勤快男人,是享不儘的福呢。”
農曆二月半的春風,在每一個夜裡,和流動的螢火蟲,一起數著盛開的桃花、杏花和櫻花。
花朝節這一天,我五姑母夏枯、我五姑爺蘇木,我七姑爺麥冬,一個大早,來到了添章屋場。
我五姑爺蘇木說:“今天是花朝娘娘的生日,也是七妹紫蘇的生日。承蒙嶽老子看得起,我們早一點過去,舉辦麥冬和紫蘇的婚禮吧。”
我大爺爺說:“麥冬,我家裡雖然窮,但我把七妹子紫蘇,視為掌上明珠。紫蘇嫁過去,你必須向我承諾,絕不欺負她,我才放心。”
麥冬說:“嶽老子,你曉得,我是個屁都不懂的人,你放心,什麼事,我都會聽紫蘇姐姐的。”
我七姑母紫蘇舌頭一吐,說:“麥冬,你不要在我爺老倌麵前,討好賣乖呢。”
我大爺爺枳殼,我二爺爺陳皮,我二奶奶茴香,我五姑母夏枯,我五姑爺蘇木,我七姑母紫蘇,我七姑爺麥冬,沒到一個時辰,就到茄子坳。
蘇木的母親,早在茄子坳的分岔路口等候,看見我七姑母紫蘇走來,上來牽著我七姑母的手,說:“花朝娘娘來了!花朝娘娘來了!”
我七姑母像喝醉了酒一樣,高一腳,低一腳,亂走著,早已把那顆傲嬌的頭,羞得埋在頭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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