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陽站在路邊等車，手機屏幕上彈出司機信息時，他愣了一下——“武強”兩個字像枚生鏽的釘子，猝不及防紮進記憶裡。
這名字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夏陽仿佛能夠立刻回憶起對方在同學聚會上遞煙時那粗糙的指節，以及酒桌上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以後有事儘管找我”的樣子。然而，時光荏苒，這幾年大家都各自為生活奔波忙碌，彼此之間的聯係也變得如同杯中的涼白開一般，平淡無奇。若不是最近幾次偶然的相遇，這個人恐怕早已在夏陽的記憶深處銷聲匿跡了。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一輛出租車緩緩地停在了她的麵前。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了武強那張被生活磨礪得略顯滄桑的臉龐。
夏陽原本準備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但是當她的目光與武強交彙的瞬間，她的笑容卻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僵在了臉上。武強的眼神有些躲閃，似乎不敢正視夏陽的眼睛，
他原本挺直的肩膀也微微地塌了下去，就好像突然之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
“夏……夏陽啊。”武強的聲音有些發緊，聽起來有些不自然，他的手在方向盤上不自覺地攥了攥，指腹輕輕地蹭過那已經被磨得發亮的塑料套。
夏陽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武強的身上，而是越過他，落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在那裡，一個孩子正蜷縮在安全座椅裡，他的小臉蒼白得如同一張薄紙，睫毛濕漉漉地搭在眼瞼上，仿佛剛剛哭過。就連他的呼吸都顯得有些有氣無力，透著一股萎靡不振的感覺。
那孩子身上穿著一件明顯大了幾號的藍色外套，袖口被卷了兩圈，露出了他那細瘦的手腕。他的手緊緊地抓著衣角，仿佛那是他最後的依靠一般，就像一隻受驚的小獸，讓人不禁心生憐憫。
聽見動靜，孩子緩緩抬起頭，眼睛是武強那種很亮的黑，此刻卻蒙著層水汽，怯生生地望過來，沒說話，隻是輕輕眨了眨眼。
“這是…你兒子？”夏陽的聲音放柔了些。
武強喉結動了動，才啞著嗓子應：“嗯，感冒發燒好幾天了，今天剛退點燒，想著拉幾單活……”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住，像是怕多說一個字就泄了底。
夏陽看著他鬢角新添的白發，心裡猛地一沉——從前那個總愛咋咋呼呼的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局促了？他一定是沒辦法了，不然絕不會讓生病的孩子跟著跑車。
夏陽拉開車門時，小宇往後縮了縮，卻沒躲開。武強慌了神，連忙回頭拍了拍兒子的腿：“小宇，叫夏阿姨。”
孩子張了張嘴，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夏阿姨好。”尾音帶著點沒睡醒的鼻音，軟乎乎的，聽得夏陽心裡一揪。
當武強說出“今天要再陪他，我就沒錢養活他了”這句話時，夏陽的目光落在了他的眼睛上。她注意到他眼底布滿了紅血絲，這讓她的喉嚨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有些發緊。
夏陽沒有過多思考，她的內心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幫助這個孩子。於是，她毫不猶豫地直接說道：“那我把孩子帶回家吧。”
武強聽到這句話，猛地抬起頭來，他的眼睛裡先是閃過一絲錯愕，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夏陽會這樣說。緊接著，他的臉迅速漲得通紅，手也不自覺地在大腿上來回搓動著。
“那怎麼行呢？這也太麻煩你了……”武強的話語中透露出明顯的拒絕之意，但他的眼神卻有些躲閃，不敢與夏陽對視。夏陽能夠感覺到，他的內心其實並不像他的言語那樣堅定，而是充滿了矛盾和糾結。
夏陽打斷了武強的話，她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小宇，說道：“你看看孩子都蔫成什麼樣了，跟著你在車裡晃悠，病什麼時候才能好啊？”她故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些，但眼角的餘光卻瞥見武強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
武強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仿佛在拚命忍耐著什麼。夏陽知道，他的內心此刻肯定非常掙紮，一方麵是自尊讓他難以接受彆人的幫助，另一方麵是對孩子的擔心和無奈。
小宇卻突然拉了拉夏陽的衣角。夏陽低頭，對上孩子清澈的眼睛，那裡麵沒有不情願，反而帶著點好奇和依賴，像找到了臨時的避風港。
“跟阿姨回家嗎？”夏陽溫柔地問道，聲音輕柔得仿佛能吹走孩子心中的不安。孩子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夏陽，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他的小手緩緩地伸出來，像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主動地放進了夏陽的掌心。
夏陽的手掌感受到了孩子小手的溫度，那是一種微微的溫熱，帶著些許的汗濕。然而，這溫度卻讓夏陽感到一種意外的踏實，仿佛這個小小的孩子給予了她一種信任和依賴。
夏陽微笑著，緊緊握住孩子的手，帶著他走進了樓道。孩子的步伐有些踉蹌，但他努力地跟上夏陽的腳步，藍色的外套在樓道裡顯得格外鮮豔。武強坐在車裡，透過車窗看著這一幕，久久沒有動彈。
在後視鏡裡，孩子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藍色影子。那個影子緊緊地跟隨著夏陽，一步一步地走著，那是一種武強從未在兒子臉上見過的放鬆。武強的手不自覺地摸了摸方向盤，上麵還留著小宇剛才不小心蹭到的手印。
他的心裡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種酸澀的感覺湧上心頭，讓他的喉嚨有些發緊。這些年來，他一直認為男人就應該撐起一切，承擔所有的壓力和責任。然而，剛才夏陽那句“認識這麼多年了”，卻像一把軟刀子，輕輕地劃開了他一直緊繃著的偽裝。
車窗外的風卷著落葉飄過，武強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臉，指縫間漏出了幾聲幾乎微不可聞的歎息。那歎息中似乎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疲憊，同時也幫他下定了一個許久都未曾下定決心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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