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宴霜失魂落魄地回到靈堂,宴澧和書婉儀就知道結果了。
兩人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和慕幽笛鬨到這種程度,隻是安安靜靜地陪著他,也陪著靈柩裡的宴淩。
宴澧問宴霜:“真的要把四哥葬在武漢,不運回北平跟父母一起葬在祖墳嗎?”
宴霜搖搖頭,“五哥,如今世道太亂了,張大帥被殺後,北平那邊也不安穩,先安葬在武漢吧。”
宴澧想了想,覺得的確如此。其實不僅北平局勢不安穩,上海似乎也有亂的跡象。
他隱隱‘聞到’動亂前兆的味道。他是銀行職員,發現最近很多高端儲蓄客戶紛紛取款,攜家帶口南下,去往香港和東南亞。
那些人都是上流社會人士,他們的消息最為靈通,但凡有風吹草動,他們也會聞訊而動,提前找好退路,出去躲避戰爭和災難。
這種局勢下,就地安葬宴淩確實是最妥帖的辦法。
靈堂裡一時安靜下來,誰也不再說話。
第二天清晨。
武漢城還在將醒未醒的時候,城郊的墓園裡,一場簡單卻莊重的葬禮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
秋霧涼薄,籠罩著整個墓園,一隊安葬隊伍踏著綴著露水的枯草,抬著宴淩的靈柩往山上走去。
靈柩的後麵,宴霜和宴澧端著牌位緩緩跟著。他們的身後是一隊花圈紙人紙馬紙錢的奠儀隊伍。所有人素服麻衣,舉著白幡,敲敲打打,一路前行,一路撒紙,震天的號喪聲驚跑了林中的小鳥。
隊伍來到一方新挖開的墓穴前,將祭奠的物品擺放在墓穴周圍,燃起香燭,安葬儀式準備就緒。
宴霜和宴澧,書婉儀和慶兒並排站在前方,他們靜靜地看著墓穴旁那口漆黑的靈柩。
這時,一位穿著舊式長袍的老者在彆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上來,他對著幾位苦主微微彎腰,鞠了一躬,然後用沉緩的語調念著悼文,蒼老的聲音在空曠的墓地四周回響。
悼文念誦完畢後,長袍老者走到一旁候著。
宴淩的靈柩被八名杠夫緩緩抬起,慢慢放入墓穴裡。那粗糙的麻繩摩擦著光滑的漆麵,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聽得人牙酸。
宴霜幾人沒有哭,隻是靜靜地看著。負責哭喪的女傭和老媽子們開始號喪。
慶兒被嚇了一跳,“哇”一聲哭了出來,小小的身子使勁往書婉儀的身後躲藏。
書婉儀輕輕地攬住他,拍拍他的背,安撫他的情緒。
靈柩在一片哭聲中平穩地落入穴底,發出沉悶的回響。
宴霜幾人身後,觀禮的人群中傳來零星的歎息和低泣。這些前來送行的人是宴淩的朋友或夥伴,人數不多,他們大多數沉默地行著禮,彼此目光交彙時,皆是心照不宣的沉重。
覆土的時刻到了。
宴霜和宴澧幾人從杠夫手中接過鐵鍬,鏟起第一抔土,揚了下去,土塊散落在棺蓋上。
“亡者入土為安!”
長袍老者蒼老的聲音喊道,話音一落,他也功成身退了。
宴霜將鐵鍬還給杠夫後,跟宴澧和書婉儀站在一旁,看著宴淩的墓穴被一鏟一鏟的黃土一點點填滿,隆起成一個新鮮的土丘。
幾人走到漢白玉墓碑前,看著上麵刻著“先兄金宴淩之墓”,生卒年月之下,再無他字。不論生前如何顯赫,死後也不過寥寥幾筆和一堆黃土。
所有人將手中的白菊輕輕放在墓碑前。
書婉儀拍拍慶兒,“給你爹磕個頭。”
慶兒小心翼翼地跪在墓前,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
葬禮已近尾聲,觀禮的人開始無聲地陸續離去。
薄霧散儘,天際透出日光,天亮了。
墓園門口,一個消瘦的長袍男人緩緩轉身,隨著那些觀禮的人一起離開。
宴淩的葬禮之後,宴澧和書婉儀原本打算即刻返回上海,可看到宴霜整個人十分頹廢,整天用酒精麻痹自己,放心不下,就推遲了回上海的計劃。
自從慕幽笛消失後,宴霜的世界也停滯了。
周宏儒三人找了他幾次,讓他接手北上遠航的事,但是被他拒絕了。
三人失望地離開。
郭助理也來過一次,看到宴霜的模樣後,話沒說幾句,直接離開了。
李探長也來金公館找宴霜,彙報宴淩案子的進展。不過壞消息一大堆,凶手沒找到,凶器也沒找到,總之,案子暫時結不了。
宴霜苦笑,“梅香早已離開武漢了,你怎麼可能找到她?”
李探長聞言一驚,“你見到她了?為什麼不攔下來?”
宴霜搖搖頭,“我沒看到她,我四嫂看到了,我追去到碼頭的時候,船已經出港了。”
李探長扼腕,“唉,那這案子......”
“四哥不可能是梅香殺的,你要找出真凶,而不是追著她不放。”宴霜啞著聲音說道。
他拿起一瓶酒,對嘴灌了一口。
李探長看著他胡子拉碴,衣服皺皺巴巴,歎口氣說:“你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慕幽笛也不知道,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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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霜有苦說不出,隻能不斷地灌酒,酒精灼燒著喉嚨,腸胃,心肺,麻痹了五臟六腑和腦子後,他才能在夢中跟慕幽笛相會。
百貨商店門口。
書婉儀從裡麵走出來,手裡拎著些衣物和用品。
她東張西望,正要找一輛黃包車返回金公館,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街角,偶然瞥見一個身影。突然定住了。
街角剛剛走過的那個人,不正是碼頭見過的那個跟她說‘再見’的男人嗎?
他沒走?
她想起宴霜醉醺醺的話:“我們結婚了,拜堂了,可是......我負了她,是我對不起她。她如果想藏起來,誰都找不到她,她會變成任何人,但不會是慕幽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