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慧芬神情黯淡。
頓時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了。
放下碗筷,無奈的一聲歎息。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含辛茹苦的將女兒撫養長大,結果到米國留學,就一去不複返。
作為母親的吳慧芬,心裡當然無比難受。
想起分娩時的疼,想起女兒幼小時的哇哇啼哭。
想起蹣跚學步、咿呀學語,想起她第一次清晰明亮的喊媽媽。
想起教她讀書寫字、洗碗炒菜、唱歌跳舞,教導她曆史文化和做人禮儀。
想起她半夜發燒咳嗽,抱著她冒著大雨連夜去醫院,她每咳一聲就如同心被刺一刀……
往事曆曆在,仿佛快速播放的電影,一幀幀畫麵不斷閃現於腦海。
盼著她健康成長,盼著她幸福快樂。
可結果呢?
一去米國留學,兩三個月才來一次電話。
每次來電話,就是要錢,噓寒問暖的關心都沒幾句。
所以兩口子才篤定,女兒畢業後很有可能不會回國。
一定會想方設法留在米國,編造各種理由。
比如隻有加入了米國國籍,才能進入更高級的實驗室,更好的開展科研。
因此。
丈夫說就當沒有這個女兒。
吳慧芬知道,這還真不是氣話,女兒高芳芳是真做得出來。
“好啦,哭什麼呀?”
高育良扯了兩張紙,遞給妻子。
“趕緊擦擦眼淚把飯吃了,咱倆待會兒下樓逛逛,好長時間沒回學校,挺懷念的。”
吳慧芬接過紙巾,輕輕擦拭眼淚。
“你說,咱就不能想個辦法,讓她回來嗎?”
“怎麼想辦法?”
高育良苦笑反問道:“你可是曆史學教授呀,你難道不知道,人一旦形成了認知觀念,就很難改變嗎?”
“侯亮平和鐘小艾都結婚那麼多年,鐘正國都落馬,侯亮平也跟著遭殃要進去了,女兒肯定也早就淡忘了他。”
“所以她不願意回國的主要原因,顯然已經不再是侯亮平,而是她打心眼裡覺得待在米國好,更能學到東西,也更有未來!”
吳慧芬歎息搖頭,無奈的苦澀一笑。
“米國作為當今世界的頭號強國,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先進的尖端科技、繁榮的市場經濟,還有自由寬鬆的社會氛圍,是挺吸引人的。”
高育良深吸了一口煙,不急不緩的說道:
“我看瑞龍真是說得沒錯。”
“咱們昏睡百年,近現代落後於西方。”
“實力上本就存在一定差距,思想文化還被滲透,以至於很多人都形成了固定認知。”
“不僅認為隻有西方講信用守規則、有公平的法治理念,作為西方之首的米國,更是堪稱人類文明的燈塔,是充滿民主與自由的完美國度。”
“還覺得隻有西方才懂得發明創造、技術創新,而咱們龍國人隻懂得抄襲模仿、粗製濫造,生產的東西看似便宜,但性能和質量卻遠不如西方。”
“甚至還篤定咱們無論怎麼奮力追趕,軍事、科技、工業、醫療、教育、經濟、基建等所有領域都不可能追趕上西方,必須忍氣吞聲才能苟延殘喘。”
“而有這種認知的人還不少,他們絕大多數連世界上有多少個國家都不知道,更沒有去過任何一個西方國家深入調查研究,很多消息都是道聽途說,但無比肯定。”
“他們既不了解彆人,也不了解自己,卻始終覺得低人一等,對西方充滿了崇拜、敬畏、恐懼、向往等心理,說來說去,其實還是缺乏自信,以至於跪久了,就站不起來了!”
說到這兒,高育良伸手戳滅煙頭。
“所以我覺得想要讓女兒將來心甘情願的回國,光靠咱們苦口婆心的勸說是沒用的。”
“說回國也能搞好生物研究,也照樣能做出一番事業,甚至比在米國更好,空口無憑的,她怎麼可能會相信?”
“因而最好的辦法,還是瑞龍說的,發展才是硬道理,咱們隻有抓住機遇、爭分奪秒,把自身發展好了,才能用實力打破認知!”
“就像芳芳在米國搞的生物研究,咱們龍國要是有了更先進的科研設備、更好的科研機製、更高的科研水平,你說她能不回來嗎?”
吳慧芬擦掉眼淚,笑道:“你一個法學教授,是最擅長詭辯的,怎麼會如此相信瑞龍的話?”
“因為他說的很有道理啊!如果把一個國家比作一個人,貧窮是會被人瞧不起,說前途有多好,誰信呀?最好的辦法,不就是努力打拚,有錢了還擔心被人嫌棄嗎?”
高育良盛了一碗湯,喝了兩口潤潤嗓子。
“還有瑞龍這小子,你可千萬不要用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
“他能幫他爸寫方案、幫他未來嶽父寫報告,甚至還能單獨跟沈總暢聊很久。”
“他的思想眼界,遠遠超乎同齡的年輕人,看待問題的角度和層次,也遠在常人之上。”
吳慧芬略略點頭。
“是,這孩子是不錯,要不怎麼能讓我姐,心疼得跟寶貝似的。”
“不過咱們兩口子關起門來,說點實在話,咱們覺得瑞龍好,但有的人卻覺得他特彆壞!”
高育良眼神驟冷。
“誰呀?瑞龍明明可以當個有錢有勢權貴子弟,享一輩子清福的,但卻為咱們漢東的發展儘心儘力,誰居然覺得他特彆壞?”
吳慧芬起身,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道:
“還能有誰?八條規定出台後,那些利益受損的人唄!”
“以咱們漢東大學為例,招待所已經掛牌轉讓,成獨立的民營企業,以後漢大的教職員工,不能隨便去吃喝,然後用公款報銷。”
“另外,學校的公車也不能再隨便私人使用,也不能隨便打著學術交流之類的名義公款旅遊,而且逢年過節的節日福利也不能隨便發了。”
“甚至還不能巧立名目送禮收禮,也就是不能像以前那樣,結婚、搬家、祝壽等請客收份子錢……斷了很多人的財路,他們能不討厭瑞龍嗎?”
高育良一怔。
“不是,規定又不是瑞龍頒布的,討厭他乾嘛呀?”
吳慧芬笑道:“不是他頒布的,也是他出的主意啊!”
“每年因為公款吃喝、公車私用,浪費了咱們學校多少經費,他們才不管。”
“他們也不會想,節省下來的經費,可以多做多少實事,隻想著自己沒好處了。”
高育良冷哼一聲。
“明明是利國利民的好政策,就因為有損自身利益,就覺得瑞龍壞!”
“我看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統統都應該從漢東大學教職工隊伍裡清理出去!”
“一心隻想占公家便宜,為自己撈好處,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從事教育工作?”
“而且之前給全省所有公職人員漲工資和社保的時候,他們怎麼不感激瑞龍呢?”
“得了好處卻不感激,少了灰色利益就覺得瑞龍特彆壞,這他媽真是隻占好處絕不吃虧啊!”
片刻後。
高育良和吳慧芬下樓散步。
出於好奇,高育良還特意遛彎去了漢東大學招待所。
招待所始建於六十年代,又在八十年代經過一次翻修。
乍一看其貌不揚,似乎還有些老舊,挺有曆史厚重感。
但在高育良的記憶裡,這個招待所一直生意興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