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彌漫,碎石如雨。遠處,伊裴爾塔爾那龐大身軀撞入山巒引發的恐怖轟鳴和滾滾煙塵就如同末日的背景板。
近處,劫後餘生的戰場一片狼藉。墜落的噴火龍側臥在淺坑中,赤橙色的身軀微微抽搐,斷裂的翼根處血肉模糊,焦黑的傷口深可見骨,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帶著血沫,就連身上的氣息也如同風中殘燭一般。徐鈺被甩落在泥濘的地上,渾身劇痛,眼前陣陣發黑,嘴角掛著刺目的血痕。仙子伊布掙紮著爬到她身邊,湛藍的眼眸充滿焦急,用溫熱的舌頭舔舐著她的臉頰,發出細弱的嗚咽。
美納斯修長的身軀如同遊魚般滑到徐鈺身邊。它清澈的寶石異色眼眸中滿是焦急與後怕。它清楚地感知到,遠處那山崩地裂的煙塵中,一股更加暴戾、更加冰冷的毀滅意誌正在急速升騰。任誰都看得出來,剛剛那波攻勢雖然在時機的把控上已經被它們做到了極致,但無可否認,僅憑那樣的傷勢根本無法令一位一級神的退去。
伊裴爾塔爾隻是被短暫的乾擾,絕不可能就此罷休,下一輪攻擊恐怕轉瞬即至,以他們現在的狀態,留在這裡隻有死路一條。
沒有絲毫猶豫,美納斯巨大的尾鰭猛地一拍地麵,帶起濕潤的泥點。它俯下優雅的頭顱,用吻部急切地拱了拱徐鈺的身體,發出急促而擔憂的低鳴。同時,它周身碧藍色的水流再次湧動,柔和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迅速纏繞上徐鈺的腰肢和手臂———水流環,這是它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最快帶走前者的方式。
“嗚昂!”
美納斯的眼神傳遞著無比清晰的訊號。
水流的力量開始發力,試圖將徐鈺從泥濘中輕柔卻堅定地“卷”起。
“不…美納斯…不行…”被托舉起的徐鈺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被強行壓抑的顫抖。她沒有掙紮,隻是艱難地、固執地扭過頭,視線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不遠處淺坑中那個瀕死的身影上。
她的目光,穿透了彌漫的煙塵,精準地落在噴火龍那猙獰的斷翼傷口上。那曾經翱翔天際、噴吐烈焰的驕傲之翼,此刻隻剩下焦黑的斷骨和模糊的血肉,無力地耷拉在泥地裡,刺目的龍血浸染了身下的土地。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像是在徐鈺的心口狠狠剜了一刀。
不知為什麼,徐鈺的眼前居然浮現出了當初它從蛋殼之中破開的場景。
“aou….”
“…”
當耳畔中回蕩起那隻橙色小家夥初來這世上就朝她發出的那聲低鳴後,徐鈺隻覺得這世界所有的聲音都被一聲悠長的混沌噪音所掩蓋了…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美納斯焦急的低鳴、仙子伊布擔憂的嗚咽、遠處山巒崩塌的轟鳴、空氣中彌漫的焦糊血腥……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感知,在那一瞬間都如同潮水般退去。
徐鈺的世界裡,隻剩下小火龍逐漸蛻變…最終變成眼下的模樣———噴火龍那沉重的、帶著血沫的喘息聲,以及那觸目驚心的斷翼。
一股難以言喻的滾燙洪流,猛地衝垮了她心中所有的恐懼、所有的疲憊…以及她的理智。
那不是悲傷,不是絕望。
那是被最純粹、最暴烈的憤怒點燃的血性。
是目睹並肩作戰、以命相護,從小看到大的孩子被如此殘忍重創後,從靈魂深處噴湧而出的狂怒之火。
“我們…還有東西沒討回來。”
一聲壓抑到極致卻如同受傷孤狼般的聲音,猛地從徐鈺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
那聲音沙啞破碎,卻帶著一種撕裂靈魂的痛楚和滔天的怒意,她原本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上,瞬間湧上一種病態的、憤怒的潮紅。身體裡仿佛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壓榨出最後一絲,甚至超越極限的力量。
她猛地一掙!
纏繞在身上的、美納斯那柔和的水流環,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力量,硬生生地震散了。晶瑩的水珠頓時在破碎後四散飛濺。
美納斯驚愕地後退了半步,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難以置信,水流環雖非強力束縛,但以徐鈺此刻的身體狀態,根本不可能掙脫…
徐鈺沒有看美納斯。她甚至沒有看遠處那正在升騰的恐怖煙塵。她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依舊死死地釘在噴火龍身上,釘在那片斷翼上。她的身體因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著,搖搖晃晃地,卻無比固執地,用雙手撐著冰冷的泥地,一點一點,掙紮著站了起來。
膝蓋的傷口在流血,手臂在顫抖,眼前陣陣發黑,甚至就連靈魂也已經因為透支變得岌岌可危…但她站起來了…
“跑…?”
她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滾燙的血氣,卻冰冷得如同極地寒風。
她極其緩慢地轉過頭,那雙曾盈滿淚水,寫滿恐懼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燒業火一般,瞳孔深處是血絲密布,幾乎要滴出血來的猩紅。裡麵沒有一絲一毫的退縮,隻有一種要將所見之物焚燒殆儘的、近乎瘋狂的決絕。
她的視線掃過驚愕的美納斯,掃過擔憂的仙子伊布,最後,如同兩柄淬血的利劍,穿透彌漫的煙塵,遙遙指向那山巒崩塌之處———指向那即將再次降臨的死亡之翼。
“它…”
徐鈺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尖嘯,響徹在死寂的戰場上空,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從心尖上、從沸騰的血脈中生生摳出來的,充滿了刻骨的仇恨與不死不休的意誌:
“———撕了噴火龍的翅膀!!”
她猛地抬起一隻顫抖卻緊握成拳、指縫中甚至因用力過猛而滲出鮮血的手,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指向那毀滅的源頭,發出了泣血般的、震撼靈魂的咆哮:
“我要它的命!”
咆哮聲在廢墟上空回蕩,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慘烈與瘋狂。那不是一個柔弱的少女在絕境中的哭喊,而是一頭被徹底激怒、露出染血獠牙的凶獸,向著高高在上的神明發出的、最決絕的戰吼。
美納斯纏繞在周身的水流僵在半空,它看著徐鈺那雙燃燒著複仇火焰的雙眸,緩緩歎了一口氣後,任由前者牽動著她們之間的那層聯係。
緊接著,無數道如絲綢一般的水流從四周彙聚而來,最終纏繞在徐鈺與美納斯的身上。
當交融模式完美成型後,身著露背黑袍的徐鈺站在那裡,身型搖搖欲墜,卻如同一柄出鞘的、染血的深藍利劍,鋒芒直指正再度從山巒間飛起的毀滅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