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雜院裡依舊熱鬨。
都是一個院兒的,昨兒東家丟了顆蒜頭,明兒北邊兒少了顆豆子,都能插著腰吵吵上大半天。
彆看她姐喜子人小小一個,對戰一眾媳婦兒姑娘們可是丁點兒不輸呢!
穿著大了好幾號,勉強收著邊兒的破布襖子,才七歲的小娃娃忍不住托著小下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距離她來這裡已經一周了。
民國這日子,除了苦,冷,吵,累再加點點臭吧,嗯……安寧咂吧了下嘴,幾乎沒彆的味道。
目前家裡唯一值得開心的是,小兩斤的麵能吃上好久呢!
因著每天這二兩不到的熱乎麵條,連續好幾天,家裡幾個孩子最盼望的便是晚上。
狗蛋跟虎子哥倆也不四處亂跑了,一到晚上回家回的比正街口的時鐘都準。就連大姐周喜子,平日裡乾活速度也利索了許多。
尤其到了晚上,那掃帚揮舞的那叫一個響亮!
當然了,這其中不包括時不時出去逛著,外加偷偷開點兒小灶,再偷摸著灌上不少水的安寧。
嗚嗚嗚……已經好久,沒覺得雲片糕如此好吃。
可惜,這樣的“好日子”並未持續多久。
夜裡,一家子正盼著吃飯時,周大頭一身濕淋淋的推著車子回來,額頭上甚至還帶著些打架留下的傷痕。
據說是跟旁人搶活搶的,沒搶贏不說,一個不好,加上雪天路滑,整個人摔到了水坑坑裡。
這不,一身單薄的破布襖子,大冬天的,從裡到外,濕了個通透。
為著這個,一家子忙忙碌碌了一整晚,安寧自然也不例外,為防萬一,還特意滴了點兒靈泉水,就著家裡僅剩的老薑煮了又煮。
沒辦法,這年代,一場高燒,基本上就能燒掉一個家的積蓄。
夜裡,好不容易一家子忙活過來,一簾之隔,向來脾氣火爆的翠花娘還在喋喋不休的抱怨:
“當家的,都跟你說了多少回了,這會兒世道多亂啊,出門兒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下好了,得虧人沒事兒,要是有個感冒發熱的,光是這醫藥費…也不想想,到時候一家子可怎麼辦!”
“你說你這都多大了,就這身子骨兒還能熬上幾年!”
說著說著,外頭已經帶上了粗音。
黑暗中,周大頭沒吭聲,隻沉默的翻了個身。粗聲粗氣的道了聲知道了。
這之後,卻也沒下文了。
片刻後,早前嘰嘰喳喳的翠花嬸兒也不再吭聲。
這是很現實的事,拉車是體力活,周大頭今年三十多,還不到四十,多年辛勞下,體力不說跟不跟的上,鐵定跟年輕人沒法兒比。
而這時候,北平最不缺的就是拉肯乾活的人力。
等再晚上些年,為防出事,怕是連車行像樣的車子都難租過來,更彆提跟那些年輕力壯的搶生意了。
這就是底層人,有時候哪怕沒有突如其來的所謂禍患,沒有得罪人,沒有患上重病,依舊能把一家子人給壓到穀底……
一簾之隔,那頭大人沉默,這頭,小孩子其實也不遑多讓。
安寧敏銳的注意到,就在剛才,向來活潑,說話利索的周喜子也格外的沉默。一直到後半晌,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眼都還時常半睜著。
單薄的被褥下,整個小身子縮成一團。
唉,安寧幾乎不用猜就知曉,自家姐今兒鐵定又是去隔壁尋福子去了。
打從福子他爹年紀大了,加上酒癮,家裡日子愈發難過了起來,就在前不久,聽說附近已經開始給才十幾歲的福子說媒了。
說是說媒,但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這是打算賣閨女呢。妥妥是準備價高者得。
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給人做外頭人,隻要價錢給的足,也不是不好說。
大雜院兒人多口雜,就這福子爹的挑剔勁兒,這兩日就連安寧這些小孩子,都聽說了一二。